「你好!我們是論盡媒體的實習記者!今期論盡月刊是關於特首選舉、澳門人的六四,以及剛過去『光輝五月』的專題報導…… 現在僅以五元發售。你們有沒有興趣買一份?」
在六月四日的議事亭前地,我一手抱着厚厚的論盡月刊,身邊的伙伴手執錢箱,我們不下數百次地重覆說着這段話。
這是我人生裡的第十八個六月四日,但這是我的第一個六四。
一九八九年發生的事,我未能親身經歷,只能從記錄片中得悉。我知道,那一天夜裏,天安門的一磚一瓦沾了年輕的熱血和淚水,地上留有坦克的車痕,解放軍的子彈數量急降…… 第二日,陽光照樣灑在大地,但有人失去了兒子,有的失去了女兒,我們失去了公義。
「廿五年前的我跟你們一樣。」一個穿着黑色T恤的中年男士說。他臉上的並不是欣慰的笑容,而是難過無奈的苦笑。
儘管二十五年前的澳門是受葡國的管治,但關閘隔不開兩地的消息和痛心。媽媽說,那年她剛進東亞大學 (澳大的前身),身邊的同學紛紛參與聯署、上街、編特刊…… 時至今天,他們當中沒有幾個繼續漫長的抗爭。這並不因為他們忘記了傷痛,而是在歲月和現實的折騰下,他們看不見未來,看不到希望,只是沉浸在無盡的恐懼中。
「這個…… 我們怕買了帶不回去……」兩名操普通話的內地遊客淡淡的跟我說。然後,他們轉身,急步離開。
這夜的議事亭前地,不僅有本地居民,更多的是內地旅客。他們有的是剛巧經過,有的穿着恤衫西褲,往耳裏塞了藍牙耳機,口裏叼着煙,手裏拿着紙筆跟一包國產香煙;但有的是帶備「大炮」,專程從內地前來參與悼念。
「先生你要買一份嗎?」
「好好好!」這位白髮斑斑的男士,左肩掛着相機、右肩掛着大背包。他從錢包中取出了一百元人民幣鈔票,摺好,放到錢箱裏。
「不好意思!我們不設找贖的……」
「不!餘額都是給你們的!」在這夜的人,大多都給我們十元、二十元,甚至一百元鈔票,去買一份售價僅為五元的論盡月刊。
我連忙道謝。正當我轉身去找下一個「目標」時,他又把我叫回。
「後生女,你知道哪裡可以取小蠟燭嗎?」他指指集會的人,頓了一頓,又說:「我想拿回去留個念……」我從我的袋子裏拿出我的,給了他。小蠟燭微弱的燈光,映在他快要下雨的眼眶。
六月四日的晚上,我看過不下數百個的錢包──皮的、帆布製的、塑膠的;或方的、或圓的。一個又一個的硬幣,一張又一張的紙幣,一次又一次地塞滿用外賣盒製的膠錢箱。三個年輕人,先用二十元買下報紙,再每人向錢箱塞了二十元,並着我們繼續賣報紙去。令人感動的事,在這一夜裡急不及待地發生。一個笑容、一聲「加油」、一句「澳門靠你地」,都提醒着我們這班「實習記者」揮灑汗水的原因──我們手握着澳門的未來。
在今天以前,我不曾思索六四集會的意義。
也許,這跟有人離世而辦的追悼會截然不同。六四燭光集會不僅是追悼亡魂,更是追悼自由、和平與公義。每年的六四集會,告誡着人們歷史不能被抹去──多少的網絡審查、多少的「洗腦」活動、多少的「維穩」,也改變不了塵埃落定的過去。坐在議事亭前地的人,一同反思社會上的種種不公與不義、每一位都熱切地希望平反六四,更重要的是不讓澳門、中國重蹈覆轍。
我看見了希望,看見了未來。
這是我的第一個六四,但我相信,這絕不會是唯一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