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去的兩個周末,都看了戲,便想着要來記錄一下。
接連兩個周末上演的,是足跡一年一度「小劇場演書節」的兩個作品。
每年「演書節」足跡都會特選文學作品為核心,鼓勵年青創作人發表個人的獨腳戲作品。今年是第4屆,8月更重量級地請來了台灣作家吳明益,傳授『自然書寫』的心得,培養觀察自然的眼睛。而今年的兩個作品,也配合地以環境劇場的形式來進行,以城市現下環境來作創作元素。第一個作品《南灣唱情》以澳門詩人胡曉風先生詩作為素材,由盧頌寧和台灣表演者姚尚德共同演出。第二個作品是《身寫自然》,由劉雅雯和莫群莊創作,於何東圖書館後花園中演出。
足跡的演出常是「微製作」,今年「演書節」比過往更要輕盈,雖然是在環境中發生,却幾乎全不觸及環境演出常會遇到的技術困難,演出毋需燈光音效,《南灣唱情》只使用簡單的音響和耳機,《身寫自然》只有演出者唸白,兩個作品都在戶外自然光中完成,這種對低限製作的堅持,使演出擺脫慣常技術束縛,把制約變成自由,只回歸到「身體」和「聲音」的原型中去,一方面是對現在物資豐裕時代的反思,同時也體現了創作人雖使用環境但却儘量避免介入和干擾環境的做法,使演出像街上原有風景般自然,不覺其發生。
胡先生仙遊去了,留下一套四冊的《南灣唱情》,寫滿他移居小城數十載的各種思緒,是次演出應是首個與此相關的作品,選了在詩人當年舊居,今天已拆為小公園之空地內演出,地點本身已物事人非,演出却只許淡淡哀愁。
小樹下的紙皮小屋非常精巧,演員準確而制約地在樹圈內舞動,像是詩人斗室內凝留於空氣中不散的靈思,或者小房子內的來回踱步,夜半,清晨,只因一些突來的妙想,或收音機傳來的一首壞女孩,心情好時詩人也會跳起舞來,思緒起伏的日與夜,對於八十年代走下斜坡即能到南灣堤岸閒坐發呆的詩人來說,生活自有其樂。
下半部我們也隨詩人文字走到昔日堤岸今日馬路的南灣,夾在兩條馬路車水馬龍之中的我們却處境嚴峻,浪漫不起來,這一部份演出已完全退隱,只剩下觀眾游離失所,徘徊失焦,無法靜下心來。焦燥的大馬路和來自耳機內仿如另一世界的詩朗讀和悅耳琴音在相互對峙着,堤岸上放置的那排紙房子是脆弱的存在,創作人別具心思,湊近時可見小窗上隱約有詩,但在背景的車來車往中詩句模糊難以看清,與演出同樣只能在大環境中默然退場。在何東圖書館內的《身寫自然》選了後花園一角,兩位女演員以獨白和身體轉化,把自己幻化成生物,幻想出處境,努力使人們相信,大樹上、草叢裡、石子道上,皆生機處處,有着她們的小天地,然而這只是另一種看穿,在現實中我們與自然的距離,是如此巨大與不可逆轉。在似有若無的城市中書寫自然,真是一件要依靠想像才能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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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文化中心小劇院上演了紫羅蘭舞蹈團的《I and Me 自與己》。作品比起約一個月前在曉角小劇場內所看到的試演有很大的改進,編舞黃筱淇對整個作品,尤其表現形式都多了思考,更多自覺和節制。如把男DJ部份現場獨白刪去,使上半部少女心事的場面精簡了一些,適當地減少了一點露骨與耽溺,在舞蹈的編排上也比之前的版本利落了,過於柔弱的地方有調整過,尤其在下半場的群舞,編排上開始出現一些不同的嘗試,作品調性變得較有變化,舞者身體與動作之間的掌握也較前嫻熟,有些段落跳出了自由舒展的感覺,讓人跟着鬆一口氣。
紫羅蘭的舞者以傳統中國舞為主要身體訓練,近年開始接觸當代舞蹈技巧和表現形式,舞者在原有基礎上掌握得很快,這次表演比起過往都顯得豐富,顯出編舞和舞者們的持續努力,這點是令人欣喜的。然而技巧的轉換並非只是身體在學習,也是個人從感知到內在的調適,從呼吸開始,從重心移動開始,從感知身邊事物開始,在轉換過程中也會出現文化差異,更多的制約來自思想,致使有時動作與身體竟出現距離,有了動作却沒了身體,一時間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這種情況,在這次演出中也有出現,也許就是作品主題裡要處理的其中一個『自與己』──動作與身體之間的縫隙。
如何找到自己的語言和身體,無疑是演出者長期尋溯的一課,而在努力不失去自己的同時,也避免只為框內的「自己」所限,就如舞台上空所懸掛的大大小小框框,好像在提醒舞者需要不斷跨出框架,才能在內容和題材上找到想說的話,開始自己的語言,身體才得以自由。
演出最後一幕作了一個很好的結語,把上半場過於糾結在情感漩渦中的束縛解除開來,回到一個比較寛廣的生活當下,一個值得期許的未來。當身體完全靜止,舞者抬頭緩緩站立不動,遠方的錄像此時打在她們身後,是氹仔街區的日常風景,黑白緩慢地倒退着,舞者抬頭望向光亮處,也像是望向這些遠去時光,這一刻她們靜止的身體並不單薄,反而像找到一份自信,篤定地立於台上,等待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