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別問每日轉經是為何?
別問跋山涉水是否疲倦?
別問遊牧生活是否辛苦?
別問佛祖能否能聽見?
我們的心願始終如一:世界和平,眾生平等,
神山聖湖依舊,
我心自由。

他們沒有學歷,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他們不是學者,也不是研究人員,很多人只會講近幾年才學會的簡單的漢語。他們中有寺廟的堪布和喇嘛,有商人,大部分是普通牧民,與犛牛、鼠兔、黑頸鶴、岩羊、雪豹等動物一起世世代代生活在年保玉則。而他們所做的,所付出的毫不遜于大學教授、科研機構研究者,甚至是政府相關部門。我始終用“偉大”來評價他們的作為,即便如此也無法表達我內心的強烈震撼和領悟。這也是我初次相識就毅然決定參與他們的調查的原因,同時內心也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責任感:保護江河的源頭是每一個地球人的義務。他們感受著氣候變暖,冰川融化,灌木開始佔領草原,候鳥留下來過冬,他們焦慮擔心;而隨著遊客的增多,旅遊開發力度加大,牧民有可能搬遷,他們失去安全感,害怕離開草原。有時我會認為他們所做的是出自本能,是出於對養育著的土地深沉地愛,又或許是年保玉則神山聖湖賦予的,亦或是藏傳佛教的影響。

扎西桑俄堪布是年保玉則生態保護協會(簡稱“NT”)發起人也是現任會長,從小跟著身為藏醫的父親上山采藥,熟悉年保玉則的動植物,尤其是鳥類。朱加,是扎西堪布在白玉寺的同學,也是位喇嘛,協會的秘書長。朱加的爺爺是獵人,而朱加卻成為野生動物的保護者,爺爺的教育奠定了他觀察動物的基礎。協會的工作主要圍繞保護年保玉則展開,包括水源(包括聖湖),黑頸鶴、藏鵐、雪豹、水獺、高山兀鷲等動物,冰川監測,我目前所做的植物調查。簡而言之,與年保玉則生態環境有關都是範疇。藏語裏並沒有“保護”一詞,佛教對保護的解析就是“不要去破壞,去改變”,人和動物都有各自的領地和歸屬,這是最樸實也是最核心的保護思想。反思我的專業——景觀規劃設計,工程造價動輒幾千萬到幾億,對土地、水體改變得太多,而城市怎有野生動物們的居所,這讓我痛心甚至反感我執著了十多年的專業。協會的經費以國內外NGO機構資助為主,只能說維持項目,所有協會成員都沒有工資,甚至還要貼錢做項目。不少漢族朋友(包括我在內)一直在給協會出主意,希望有所創收?比如做生態旅遊、售賣一些當地特產,我們會擔心協會因缺經費無法繼續運作。但朱加和其他會員似乎很排斥,後來他告訴我,不想讓牧民認為協會是為了賺錢,這樣保護的性質就不單純了。我經常被這種樸實的話語打動,深受感化,反省我的行為,反觀是什麼導致了我們信仰缺失,金錢至上?什麼時候能找回那種泰然自若,關心身邊的人和事,藏族人那種天生的樂觀,似乎從來不擔心經費的問題,始終無怨無悔地開心做著保護工作。

如果問扎西堪布未來幾年協會的規劃是什麼?他會笑嘻嘻地告訴你,沒有規劃。看著詫異表情的我,他說在青藏高原的非政府公益組織做事必須小心翼翼,就像在山脊線上行走,具體原因我倆都心知肚明。我常常會很心痛,在大陸不少城市在大肆破壞環境的時候,青藏高原的人們自發地保護“中國的水塔”,而政府擔憂有其他政治目的並不支援甚至想取締NGO機構。扎哈多杰,是1994年為保護藏羚羊犧牲在可可西里的索達多杰的秘書,2002年,他創辦了青藏高原的第一個環保民間組織——三江源生態環境保護協會,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但扎西和其他會員都是堅定的,不管有沒有協會,有沒有經費,保護年保玉則生態環境終身不變的義務。

其實,扎西堪布對年保玉則有一個美好的遠景:保護宗教多樣性,文化多樣性和生物多樣性。多麼超前博大的理念,學術界也望塵莫及。如今堪布希望協會能自籌經費開展一些自有項目,從深層次的文化角度出發號召牧民保護環境,比如目前已進行的的水文化專案。正在開展的年保玉則植物調查是生物多樣性調查的重要組成部分,堪布還有更深遠的目標:讓藏藥的植物命名與現代植物分類學對接,藏藥仍沿用幾百年來植物命名的方法,根據其味道,藥性命名,這就出現了同科同屬但不同種的植物使用一個名字。調查完成後將對藏語植物名稱進行梳理,對未命名的植物進行藏語命名,在整個藏區實現命名統一。堪布希望藏藥能與時俱進,與現代科學分類接軌。藏族人不殺生,尤其是喇嘛們。會員們對製作植物標本是否屬殺生行為進行過激烈的討論,好不容易接受“謀殺”植物做標本是為調查做貢獻,有長遠意義。但會員們絕對不會製作動物標本,即使是蜜蜂、蝴蝶等昆蟲,甚至是蚊子。給雪豹、金雕等野生動物佩戴GPS定位裝置在年保玉則也是無法實現的,牧民人認為這干涉了動物的自由。很多生物學家無法理解他們的信仰,但我明白殺生如同撒謊,都是違背原則,是罪孽深重的,藏族人無法接受。

也許神山真能看見,也許特殊的群體,無私的行動總能感動很多人,協會獲獎無數,從“福特汽車環保獎”,阿拉善SEE,到壹基金。所得的獎金都自發地投入到運行中,因為“這是神山給予的”。剛剛扎西堪布的兩幅鳥畫作在SEE慈善拍賣會上拍出38萬的高價,與他的預期價位兩千相比,38萬無疑是天價。那晚堪布很開心,給親朋好友,會員打電話報喜,徵求大家對經費使用的意見。同時,他已醞釀了一個計畫,建立野生動物造成牧民家畜損失的基金會,發動周圍的商人、牧民,當然最好有機構或企業的資金支持。每年,久治縣牧民犛牛、羊等家畜的損失量基本維持在500只左右,這個數字,牧民們認為是正常的,弱肉強食是自然界的法則,並不會去記恨或獵殺野生動物。但堪布仍覺得要對牧民進行一定的補償。

鄉村電影節是與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合作,今年是第二屆,在神湖俄木措邊舉行。初衷是因為大部分牧民不會寫藏文,說漢語,協會希望牧民們用DV拍下自己的生活。現已拍攝完成《索日家的雪豹》、《我的高山兀鷲》、《垃圾》、《花兒的孩子》等紀錄片,教育牧民保護身邊的環境。一般拍攝製作週期為一年,片子在第二年的電影節上放映。協會只有5部DV,大家輪流拍攝,並組織對牧民進行拍攝和剪輯培訓。去年蘭則的《牛糞》獲得了專業人士的一致好評,並在法國、義大利等國家放映,影片沒有華麗的拍攝手法,圍繞牛糞展開敍事,牛糞不僅是燃料,也是建築材料,還能製作孩子們的玩具。當看完《索日家的雪豹》時不禁流淚,一位生活在日干溝的普通牧民,不在乎每年冬天因雪豹損失的20到30頭的牛羊,似乎這是自然界的自然規律,他阻止朋友槍殺母雪豹,當時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兩隻小雪豹不能失去媽媽,最讓我感動的是他的願望就是住在日干溝保護雪豹。

我很榮幸跟兩位最好的野生動物專家一起工作。我驚訝於觀察了20多年野生動物的他們,對動物們仍然保持極高的興趣和熱情,不管坐在車上還是走在路上,目光總是注視著路上,山坡上和水裏;我也驚歎於他們能在視線範圍內一眼發現或靜或動的動物,並能立馬叫出名字,且知曉它此時的行為動機。他們才是不折不扣的野生動物專家,如果說扎西堪布和朱加是出於喜歡動物長期觀察練就的本領,那麼草原上的牧民同樣具備這種能力,通過動物的行為判斷發生的事,如果有幾隻高山巫鳩等猛禽在空中盤旋不願離去,極有可能某處有雪豹或狼咬死了牛羊,猛禽們等著分享肉食。

他們會不時會指著前面崖壁告訴我這裏是誰的家,這片濕地有多少只黑頸鶴在此度夏繁殖,有時指著前面幾百米的山上喊我:“年木,快看,有兩隻西伯利亞狍子。”最初,我拿望遠鏡也未必能發現動物,讓我極為沮喪,是否他們是火眼金睛?後來,慢慢地,我也能觀察這些精靈們,且發現它們是如此可愛,生動,姿態優美。著名的美國動物學家夏勒博士來過年保玉則幾次,剛開始並不相信這裏有西伯利亞狍子,後來他親眼所見,才相信並驚歎不已。

就是這麼一群人,用他們純天然的哲學,行動,話語,淨化著我這個接受近20年正規化教育,仍會迷茫,害怕迷失在洪流中的人。我很難用幾句話來概括我的“收穫”,但它確確實實改變了我,讓我獲得了內心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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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觀鳥的扎西桑俄堪布(年保玉則生態環境保護協會或NT協會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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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加與喬治•夏勒博士一起觀測雪豹(年保玉則生態環境保護協會或NT協會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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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植物調查拍攝(年保玉則生態環境保護協會或NT協會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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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協會組織去可可西裡觀察野生動物(年保玉則生態環境保護協會或NT協會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