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比男性多包袱。無論外貌、家庭、朋友圈子關心的事。我有很多朋友未必明我在做甚麼。」說起女性參政,甘雪玲這樣說。「男的,可能傳統氛圍要向外,要事業當然要多懂些,要多了解社會,多看新聞,壓力相對沒那麼大,或旁觀者會相對鼓勵去參與社會,可能時事討論會也多來幾次。」女性則容易會被評頭品足。「不是論述你的內容,而是樣貌,這些都是一些無形的壓力。」
甘雪玲受到公眾觸目,大約是2013年的「五.一遊行」。當時甘雪玲冒雨拿着咪高峰上街大聲高呼口號,被媒體拍到,長髮大眼的她旋即被網民封為「社運女神」。其衣着當時更引起爭議。有人認為穿着短裙的她是「衣着性感暴露」、「搏出位」,不少人即反擊以女性的外貌及身材作為攻擊女性社運人士的行為無理。
網上亦曾出現這樣一段見解:所謂「女神」,往往是一種面譜化的形象;「靚女」和「社運」本身沒有很大關係,一見到靚女搞社運,窺視奇聞的快感可以順理成章,以性別眼光凝視「女神」更堂而皇之。不過面譜背後還有一重:澳門公民社會規模太小,建制掌控絕大部分資源和機會,澳門人普遍不怎麼敢出頭,因為怕影響出路,但甘雪玲敢。
2017年,甘雪玲成為新澳門學社的理事長。媒體曾引述她說:「我決定擔任了這個職務,也就只能謹慎點。」
社運女神 嶄露頭角
2013年被封「社運女神」時,甘雪玲還在教書。加入學社前她亦曾參加一些建制團體青年議政的課程。「就像平常上課,他講,你聽,你可能提一兩條問題,答完就算,都相對單向,但你質疑他的渠道是少的。那是2012年,加2加2加100,我也印象很深。」那是當時政府推出的政改方案,提出立法會直選、間選議席各加兩席,行政長官的選委會人數增加100人。當時社會質疑,為何立法會直選議席不是超過一半,甚至全面直選,而行政長官的選委會人數即使增加100人,亦依然是「小圈子」選舉。「他一進來就跟我們說,我們整個團體都是支持加2加2加100,其實他不是入來跟你討論,就是暗示我們作為學員,也要支持。」
但認識學社後,她發現兩者很大對比。「也是很大的衝擊,因為過去很多年接受的教育都是相對服從。入到來,這班人踢住對拖鞋,攞罐啤酒就在飲,碰撞出很多火花。聽他們說話會相對很多『叮』一聲。為何之前沒想過呢?為何他們會用這方式去做呢?跟我以前做事的模式不同。」
「那時就覺得,哇,學社真的甚麼都可以講,大家說話也隨性,幾多元,慢慢覺得學社比較適合自己的理念和風格,慢慢就加入了。之後再跟學社一些成員相處,覺得真是大家一起合作可以做到一些事,可以反映到給政府聽,某程度可以影響政府一些政策。」
隨着社會運動曝光率增加,甘雪玲也開始感受到學校的壓力。「它不會正式跟你說,但你會感覺到有無形壓力。正式有一次是,它不跟你續約。」那是2013年6月,她當時在一間天主教學校任教。「通常在這月份校長會逐一見老師,講來年工作,然後給他一份所謂的留任書。一入去,校長就說下一年不和我不續約了。我也很直接問是甚麼原因?校長說:『你啲頭髮有啲金啦。』但其實校規容許老師染一些深啡色的頭髮。『係咪因為我出面有些活動呀?』『都有啲啦。』總之就無理解僱。還是那招,勞動關係法,無理解僱,賠足就可以了。」
「那次之後會心水清了。有些學校包容性相對低,有些學校包容性相對大些,但也(參與學社)沒停過。自己心中都很清楚自己在做甚麼,可以力所能及做到一些事,都力所能及地做。」
那次之後,甘雪玲轉到別的學校當老師,直到2017年學社參加立法會選舉。「2017年選舉是9月17日。選舉的8、9月就像打仗似的。學校9月1日開學,8月尾就已很忙,要回去開會,整個9月也很忙,自己也要有個決擇。如果去教書,整個9月你都不用(在學社)出現,可能下班就在街垃站一兩小時就走。那時就提出了離職。」
由學校老師變社會學生
甘雪玲在訪問間多次提到,自己在學社學到很多。「比起以前教書,這裏學到的範圍和深度、難度,而面對的問題、解決困難,其實比學校多。學校相對有個保護罩。遇到的就在學校發生,遇到的都學校裏面的困難。這裏的範圍是闊的。」蘇嘉豪當選立法議員,學社會址又搬到地舖,見的人就更多。「甚麼人都能入來。我也跟實習說,入來的人可能精神狀態未準備到求助,或者不知他說甚麼。有次有人入來是借錢的,甚麼人都有。遇到的挑戰都幾精彩。」
但教書畢竟穩定,家人不反對辭職嗎?「我都有說這裏學到很多,是人生的資本,將來找教席和另一份工作,對自己都有幫助。用這角度跟他說,他會比較明。從小我和妹妹相對獨立,管教不是太鉗制,所以現在沒甚麼大阻撓。」
回顧2013年至2017年間,學社面對的事件不少,如「630倒陳遊行」、民間公投、「學社分裂」、「暨大一億」的掟紙飛機案等等。說起「630」,甘雪玲形容,那時是「年少氣盛一些」。
「那時大家年輕,大家回看片段時都覺得很搞笑。個個都在衝,而且未是很謹慎。因為上到山,都有成員提醒我們要有鎂光燈的保護。坐到九點幾,其實大家的體力、外界的關注減弱了。當刻2013年的警權,外界監督未是很強,有人提過我們,去到大家警戒開始減弱時要小心。但大家都是年少氣盛,比較衝。」後來警方在欠缺法理依據的情況下封山,並拘捕6名遊行成員。
「現在回想都想年少氣盛,」甘雪玲又說了一次,「大家未準備得好,最緊要有沒有也想到後果?後果是否能承擔?能承擔,但後續有些甚麼要面對?大家未考慮得清楚。之後慢慢處理問題會成熟些,也會多想一步。」
會後悔嗎?「也沒有,至少我自己沒有。那時可能未識死,又未想到太多,但覺得自己沒做錯。」「感覺是調皮的。後果……是現在比以前想得多。就是每一次都是一個成長。」會否想得太多變得不敢衝?「現在角色有些不同了。現在發聲的渠道多了,例如Sulu(蘇嘉豪)入了立法會,他多用了另一種渠道去做一些議題。例如小組會閉門,大家聽不到很多事,但他可以聽到很多事,可透過小組會講到很多事。以前就相對多在立法會外面嘈。」
「沒說哪種好或不好,兩種都有用。而在渠道多了,亦比以前方法多了,也承認現在搞遊行,或較敏感的民間公投等,近年是少了。但我們做的議題,做的民生,多過以前很多。你跟市民說追求民主、立法會直選過半甚至全直選,他不太有感覺,但你給他爭取到樓上滲漏水問題,你再慢慢跟他說理念,就會入屋很多。」
會怕讓人覺得焦點放在民生多於民主嗎?「以前做630或民間公投,即使是民間公投,投票的也是那8000人,且要不斷催谷。630可能有一千幾百人關注,但其實整體澳門人的關心程度不是很多。但有了議席後,慢慢揼石仔,現在是比較多人認識了,亦知道我們在做甚麼,再去講理念時就較入屋。」
專注會務 守大後方
她坦言,學社的人力物力不及一些建制社團,不可以透過錢為求助者解決問題,且很多時亦受制度受限,令求助者未必能如願以償,但會與他們同行。每日,他們遇到的人形形色色,考驗着他們如何處理。
無疑,有時候市民提出一些訴求或要求處理方式未必可行,甘雪玲無奈地說:「我們也不能為了那張選票而所謂絕對反政府。有些私底下叫我們幫他開記者會:『我要搞大件事!我知你哋搞事好叻嘅!我到時要出曬新聞!』但那個案我們至少覺得政府已有積極回應他,亦有幫他。」
與之前的理事長不同,甘雪玲較少就議題召開記者會發言,而是選擇從後支援,同時專注會務。「我做(理事長)之前已有跟大家商量,我想比較着重在會務,即要有分工。第一可能自己能力各方面都有待提升,第二,我覺得真的要有分工。」之前沒有的嗎?「沒有的。例如Jason(周庭希)真的很厲害,他是會務政務都可以獨當一面。會務可做到,政務又會做記者會、做議題、民間公投,可以獨當一面,很獨立去完成。」
分工的另一個原因,甘雪玲指,是希望可讓熱心的義工有機會參與。「學社工作不少,做到分工反而可令每件工作更仔細,更慎密。分到工亦可令義工能夠幫忙。以前很多很有心,很熱血,但(不知道)自己能幫上甚麼忙。」「可能我讀教育都有少少影響,對他可以怎樣幫到忙會有敏感度,可以怎樣慢慢做到一些他以前做不來的事,一步一步。現在也有一些幕後的朋友可以幫忙,慢慢從拍照、文字、論述,慢慢、慢慢來。」
現代人生活忙碌,加上各社團的活動眾多,要有穩定的義工團隊不容易。甘雪玲坦言,參與學社的誘因更少,「因為我們不會有免費旅行。」但加入學社的都是有心人。「活躍的可能十多個,加上不活躍的可能有幾十個。來的都是有心的,但其實都是不準時。」她笑道。「我會很刻意去提他們。」
甘雪玲多次提到,覺得學社就是多元。「甚麼都能講,都能爭論。這正正是令我加入學社的魅力。」學社成員個個有性格,常碰出不同火花。自己上任理事長後,這種火花有否改變?「以前甚麼都放上facebook,吵得多,但做得相對少,會拗完一輪就散,但第二日怎樣?就第二日回來再想。拗完件事怎處理呢?我覺得要再多想一步,就是怎樣做。會務方面我想和大家建立一種執行力,可能大家想到很多構思,講就大家都想得很理想,但執行在澳門是困境。」
「現在入來(學社)慢慢要有個意識是,你入來不論是否幫忙,一旦答應,就要認真。」近年學社一些資深成員因着各種理由退社,對此,甘雪玲表示「出出入入是好事」。「唔好永遠都是這一班人。可能有些新的加入,有些人去到某個人生階段或狀態,可能要暫時停止,或之後未必回來;有些可能有小朋友,要離開,或有機會再回來,都有很多契機。我覺得都要保持活力,最緊要有人入。」
只想幫助弱勢
說實話,標籤學社有位「女理事長」其實沒多大意思。因為即使以前的理事長是男性,在家暴、性騷擾等常被標籤為「女性議題」的推動上,學社一直積極,所以無關理事長性別。但因為甘雪玲是女性,自她於2013年受到公眾注目起,一直會被問到女性參政、性別議題的事。而甘雪玲也是家暴、性犯罪等議題關注組的成員。對於被指她當時的出現及關注議題都與女性主義有關,她直言「沒想得咁理論」。「我就是看到一些弱勢的人,自己很想幫。」
但她亦認為,女性參與社會易被評頭品足,身邊有些朋友亦不太明白她。「現在的女性會遇到這些壓力,會遇到人生去到三十歲一定要結婚,一定要有小朋友。話題圍繞着這些,當你不是時,會否就覺得你奇怪呢?」
「或者就是社會未夠多元,未有好多人去討論這些,這些又往往影響到女性參政,或影響她們來這些團體,例如做時事討論會。」「男的,可能傳統氛圍要向外,要事業當然要多懂些,要多了解社會,多看新聞,壓力相對沒那麼大,或旁觀者會相對鼓勵去參與社會,可能時事討論會也多來幾次。」
作為學社理事長,未來有何大計?「應該下一屆就唔輪到我做。」她笑道。「至少吸納多些新的朋友加入吧。現在都會朋友拉朋友地來,先從年青人的話題入手,例如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