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的觀看方式,反映在他對題材的選擇上。而在黃生(生哥)的照片中,我看到一個不熟悉的澳門。
「那些都是已消失的歷史片段。」生哥指出牆上的相片。那都是他過去採訪時拍下的。入行三十五年,曾在多份報章任職;生哥每日的工作,有意無意間,為澳門留下了記錄。
「都是城市發展的歷史。」生哥重複地說。
歐式市牢被拆 拔地建成大廈
例如相片顯示,現在俾利喇街近鏡湖醫院一端,以往曾是「市牢」,即監獄。那是一座歐式建築,上面寫着「1912」。翻查資料,澳葡政府早年曾於今日民政總署旁邊的東方斜巷設置監獄。20世紀初,澳葡政府將「市牢」遷至當時人口稀少的俾利喇街。這「新監獄」於1909年落成,1912年進行加建,故門楣上寫有「1912」。
「以前的附近沒人住,那裏是城外。到六、七十年代附近已經都是民居,到八十年代都是高樓大廈。到八十年代還見到四圍是高樓大廈,中間有座監獄,好『騎昵』。」
但亦因此,不少街坊成了記者的「線人」。那年頭,時有囚犯嘗試越獄,但監獄有獄警看守,發現有囚犯欲逃,會開槍制止。「我們做新聞,通常去監獄影相是因為有囚犯走甩了。」但那年代獄方會告訴記者監獄走犯?「唔係,走了犯後會知道的。」怎知?「就是有所謂『線人』。如果開了槍,就多數都知,有街坊聽到,有人報料,有人知。還有行內有些『線人』,知道件事就會給你打電話,包括醫院也是。在醫院走突發(新聞),醫院的『抬屍佬』知道有甚麼會打給你。」
「市牢」亦曾出現於澳門的旅遊推廣刊物。「以前《正報》曾經與旅遊局合作做一份《澳門旅遊》,也曾經介紹澳門有這座監獄。監獄有咩好介紹?其實就是澳門文化歷史的一部分——城市中間有座監獄。」
但這曾登上旅遊刊物、活像歐式古堡的政府建築,終究沒有被保留。翻查資料,澳葡政府是於1990年將市牢內約500名犯人轉移至路環新監獄,「市牢」則被拆建成今日所見的高樓大廈及停車場。「大約90年歷史就拆了,可能覺得冇咩保留價值。當年都未有完善的文物保護法。」
鬥牛絕跡澳門 當年也有動保
另一個生哥拍下的歷史片段,是「鬥牛」。以為動保聲勢在近年才開始高漲,看着相片方發現在九〇年代已有團體在澳門公然拉起橫額,反對鬥牛。話說以往的澳門旅遊娛樂有限公司曾三次舉辦有關活動,一次於1966年,一次於1974年,而相片中紀錄的是在九〇年代舉行的最後一次。「當年為了宣傳鬥牛,鬥牛士在新馬路騎馬畀人睇。日頭就在這亮相,畀市民睇鬥牛士的裝束。」
「這是葡式鬥牛,跟西班牛鬥牛有別,它不殺牛。」但牛始終難免受傷。
鬥牛場的相片中,還出現一些家傳戶曉的名字,如「新世紀酒店」、「伯爵」等。「『伯爵』係一隻煙,是賭場嘅人搞嘅煙。『街市偉』,你查『吳偉』就知。佢喺賭場有賭廳,推一隻煙畀賭場,就係『伯爵』。」2012年,吳偉名下的新世紀酒店一度停業。2014年,酒店易名為「北京王府大飯店」。2016年,旅遊局對酒店實施封閉的臨時措施。
攝影師的觀看方式
當然,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生哥大約沒想像到20年後發生的如此種種。藝評家John Berger曾說,當我們認為一張相片具有意義時,我們通常是賦予了它一段過去與未來,亦即把它放在連續性的時間脈絡下,好產生意義。我們注視的從來不只是事物本身;我們注視的永遠是事物與我們之間的關係。
「相片收起自己看,只有自己知道,變了垃圾也說不定。相片給人看了,是真真正正留下了一個歷史片段。」生哥這樣說。
「歷史總是不斷在建構現在與過去的關係……過去不是供我們在其中生活:過去是一口井水,我們從中汲取結論,以便採取行動。」——John Ber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