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捨不得應該是我的工作桌,在這裏遇上不同的人。」「這裏的廁所,當年那天我知道自己留班,飲了酒整爛的。」「最鐘意自由的工作環境。」「覺得少了個地方睇新嘢。」四個前線職員七嘴八舌地說起最喜歡牛房的地方。但問起牛房在他們心中的定位,一個二個也不約而同地沉思一秒,然後問:「牛房有定位的嗎?」
結果大家的共識是:牛房是一個藝術空間,但其定位大約是「沒定位」。事實上,這也是牛房倉庫的性格之一:視覺藝術、表演藝術、行為藝術皆有;由老少咸宜的兒童展,到成人題材的「陳偉江寫真展」、「寫真發情」公雞攝影同人誌展;由裝置藝術、陶瓷班,到出版講座、駐場藝術家計劃、牛房劇季;本地藝術、外地作品等等等等,各式藝術作品、活動多年來均曾在或正在這老舊的小房子內進行。
「可能大家做這件事的初心,是希望有個空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比起其他外地的藝術空間,營運了十年其實可以是一個很有規模空間。」全職藝術行政之一Pauline分享道,「這沒對錯,好的地方是大家真的不是看甚麼利益、成就,不是在藝術圈三年變咩、五年變咩、十年變咩。大家沒很強的野心,很明顯的是這裏的同事或合作的藝術工作者,對個人利益真的看得不算太重,大家都是想做好件事為主。」
「或者正正係因為冇方向,才可容許到咁大量嘅可能性。」早於10年前已加入牛房團隊的Oscar說,「牛房當然是一個很重要的藝術空間。」但他同時也對這種「重要」抱着深思,「到現在大家仍會用當代藝術、實驗,自由度大這些形容詞去形容一個藝術空間時,我會質問澳門藝術發展進程,或空間的進展。由2003年婆仔屋時代到現在2017年,牛房依然是唯一一個以這個方式、方向前進的空間。」
海納百川 豐富新奇
或者要了解牛房,先要從了解牛房的人、牛房的作品等開始。現時四位前線人員,有全職行政的Pauline和欣,及以半職形式作各種支援的Oscar和山蕉。不是所有人皆由藝文出身,但都在牛房相遇。例如欣是人力資源管理系出身,加入牛房前從未參加過牛房活動;山蕉則是中學開始便在牛房兼職,其學校當時亦有機工、電工之類的課程,他曾做劇場,一直負責技術方面的工作。「我成日都著住校服返嚟做嘢」他笑道,「我讀緊書時基本上都喺度,去台灣讀書那四年就寒暑假都在,回來後也是斷斷續續都喺度。」基本上都沒離開過牛房?「基本上係,好似係。」
試過要爬上屋頂除草,亦試過從梯下跌下來傷及十字韌帶,也試過因為樓上樓下有展覽同時開幕而在牛房留宿,山蕉笑言,牛房是「十大惡劣工作環境之一」。「據我回想,最激烈的是牛房未有冷氣時,我記得那時剝曬衫,着剩條好短嘅褲,吹風扇,飲雪凍嘅可樂。以前真的非常熱,又多蚊,又多蚤!」但過程也是開心的,每次每個artists帶作品來時,都是見到新的事,且幅度很闊,可變性高。「觀眾是看到作品的人,而我作為幫artists呈現作品的那個人,可以同artists直接溝通,可能將我的意見告訴他,大家互相溝通時,感覺真的很不錯。有些artists還有聯絡、聊天,像認識了新朋友,我覺得這是不錯的收獲。」
其中四人印象較深的,是幾次的行為藝術展。「有一兩年做了比較大型的行為展,那年有展覽,有來自外地的artists,對那時的我來說印象很深刻,且是很不一樣的事。」Oscar娓娓道來。其實每年,牛房幾乎都會舉辦行為藝術展,「但那年其中一個展覽就是關乎行為藝術、身體出發的一個展覽。入面很多作品都相對很實驗或有不同的方向,亦有好多唔同地方的artists,對於我而言,那個展覽的狀態,即使過了那麼久,我覺得內容本身在澳門亦是少有。」
Pauline亦想起2015年12月的MIPAF澳門國際行為藝術節。該次由瑞士文化基金會推薦藝術家巡迴表演,曾到北京、上海及香港等多個城市的著名表演場空間表演。「對我來說是有『淆底』的,因為那時剛來了三個月,甚麼都不知道,而他們是歐洲一線的藝術家,作品亦是澳門少見,我覺得值得引入讓大家看。因為他們沒來過澳門,亦沒來過牛房,我最記得連續兩三個禮拜每天回來就是坐着回電郵,講解牛房的情況及他們要做甚麼。」
藝術家有八位,要在兩日做完所有表演,各人時間緊迫,需要亦不一樣。「我記得最無奈是幫他們找個浴缸和玻璃。新年之後大家都丟了,才知道要做。」
「他們去過很多不同的地方,且都是一線的藝術空間,我那時接下這工作時也有點不服輸,希望以牛房是澳門一個代表性的藝術空間的角色去做,唔希望做得差,亦好慶幸其中一個藝術家在藝術節後也跟我說多謝,覺得牛房的安排是他去過的空間中做得不錯的一個,我覺得是開心的一件事。」
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大家對牛房有很多想像。」在牛房參與行政兩年,Pauline笑着分享她的觀察。「一件事可以實行是因為首先有時間、有錢、有人及有計劃,有齊四樣事情才會實現。如果合作的藝術家少了其中一樣,走來問我們要,我們是沒辦法的,但他們可能會覺得:牛房唔係咁樣㗎咩?牛房會做到㗎喎……」
「有時artist會見到牛房做到很多事,但有時他們不知道為了眼前這東西我們背後是做了多少。有些要求我們會想是artist的責任還是我們的責任,有些可能是作品上必須處理的問題,又放了在我們身上,我們又很難開綠燈時,好多時都會有這類矛盾,常常會有這類型的情況發生。有的真的做不了就只能抱歉。」
「我們在這做行政,每一次一有演出,大家都喺度嗌曬救命。」Oscar也笑道,是「來回地又折返人間」,特別是年度計劃以外,突然出現的計劃,或是中間的拖拉,令換展進度未似預期等。「執個schedule,執個空間,到底你可以在哪個時間點插到入來。你是否可以,你要甚麼,其實這班人要在背後做好多額外的組織工作。」
「在這裏工作壓力大,」Oscar說,「工作人手本身就不多,但好多時要處理的事,落在我們手之後,瞻前顧後,無辦法前進。可能與架構有關,因為是一班董事,始終我們(行政)沒辦法下決定,所以都需要等大家去決定,但好多時決定時間總會是最後一刻,壓力因此而來。因為工作量很多,一年在說十幾個活動,還未計延伸活動,有時會去到二十個。」
Pauline同意,人手不足也窒礙了一些可行的發展,例如出版物的推廣、物資的管理、工作坊的開設等。常有市民反映現時的工作坊常額滿,但Pauline指,能力上,牛房的人手實在未能加開。「跟教育推廣有關的,其實在這空間很有潛力去做,但中間涉及空間共用、檔期、藝術工作者等問題,有一個人有時間去處理這件事是最理想的。」
至於牛房的觀眾群,四位都表示,一般看項目類型,表演藝術會有其粉絲團,視覺藝術也會有自己固定的支持者,偶然社區展或某些題材的展覽會吸引到新觀眾,最受歡迎定必是兒童展無疑。在Facebook按讚的大約是同一班人,「死忠」的「牛粉」則可能是牛房的舊員工。阿欣認為,要打破「同溫層」,就需要從澳門整體的藝術推廣上入手工作。
「我的朋友完全不是這界別,他們會看戲,但這些活動,如劇場,雖然是其中一個娛樂方式,但他們消閒的選項中沒有這個。這是奇怪的,而怎樣令到這班觀眾都來牛房參與,像是很平常,如看電影那樣,是要做這方面的工作。」
「之前(讀書)在台灣實習,氣氛差好遠。」Pauline補充,「他們不用花太多氣力去宣傳,可能放少許單張,在Facebook出兩個post就會有觀眾。我在牛房可能不斷出post,觀眾都未必理想。一些workshop,睇得明的永遠最多人報名,睇唔明的那些就會有難度。當然都視乎artist和策展人溝通的語言是否大家可以接受,我覺得是雙方的。」
牛房(—2017) (2019—)
對於牛房的告別,山蕉和Pauline都認為,這空間將來的方向及穩定性是重要的。
「早七八年前,牛房算係一個獨特的地方,也算是得佢一間,當年得佢一間做展覽,叫比較有規模的地方。」山蕉說:「這幾年有多個地方在發展時,牛房定位是否需要改變?或是否需要調整?我覺得這個可以再思考。大家可以俾意見政府,政府可能再規劃未來文化政策應該要點做。」
「其實澳門很缺空間,特別是視覺藝術,連這空間都沒有了,不做視覺藝術的話,其實就沒有的了。」Pauline則有這樣的想法。「如沒一個空間恆常地去做一些事情,會變成沒有持續的嘗試。因為要培養人,無論你培養artists也好,行政也好,策展人也好,都需要長時間的嘗試。而牛房這十幾年來就係因為其穩定性,才可培養到一些策展人、artists及藝術行政的人才。希望日後規劃這空間的人,可以澳門藝術發展這利益去着想。」
「日後方針是怎樣,視乎接下來的負責人想這個空間變成甚麼。這是最核心的問題。無論日後是文化局去規劃這個地方,還是有其他藝團,我覺得最核心的問題是——這空間想為澳門社會帶來甚麼?如果沒有大方向,收回這個空間我覺得沒甚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