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不是在夢裡──重現的城市,送海-「出走海岸線」(西南灣線)社區藝術旅行團

戲游花間 藝文爛鬼樓

文:楓靈

網址:https://aamacau.com/?p=1741

時間:2012年11月27日 23:23

一、

我認識他的時候,是在西灣湖畔。

我決定參與「送海──海洋文化交流計劃」後,節目統籌跟我説,必須到原始的海岸線視察,從西灣半邊橙開始,終點為嘉思欄花園。

2012年7月,我二十五歲生日那天,一個人來到半邊橙,看到「杜南眺望台」的路牌,我嘗試坐在堤岸「眺望」海的景色,花了半個小時直盯着對岸西灣橋下的風景,有數輛電單車駛過,橋下沒人理會的健身設施與我對視,並產生了相依偎的感覺,但海,我卻沒有感受出來。早餐在胃裡翻滾,眼皮垂下,我確定我在堤岸邊睡着。

眼角突然有光透入,來自堤邊一道通往湖下的梯,我看到他。他問我,想知道有關海洋的甚麼東西?我説,我在異地的時候,每每有人提及我的小城,他們都愛說我生活在環海的地方,並嘲笑我不會游泳;在自小沒有被教導看海的情況下,海總是隔着數千道屏障的一小撮風景,我總覺得與海有着遙遠的距離。

若果説我看到他,不如説我看到的是水,他的形態充份體現了人由水構成的事實。我告訴他,其實對於創作,我一點頭緒都沒有,我沒看過大家口中澳門原始的海,書的描述也離我的生活似乎太遠。我相信,在印有「海邊」、「河邊」的街道路牌裡,確實有一些土地和海洋的界線存在的痕跡,土地從這裡一寸寸地向外延伸,只是這些界線,長久地以隱沒的方式存在着,海,依然是城市最大的保護網。

他笑了,湖水也泛起了圈圈的漣漪,碰到我沾在水裡的腳尖。「我們一起為城市畫畫,好嗎?」

我大抵沒有拒絕的理由。

 

二、

在七月至十一月的期間,我經常在西灣湖邊來回踱步,我覺得,這是可以接近他的地方。走着走着,餘光中湖的倒影一直跟着我走,感覺像是另一個城市跟着我前進,但我以前從來沒有發覺,或者説我沒有去發覺,因為事前我連「半邊橙」的位置也不太確定,每天陸地的事已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猜想,這就是他生活的城市嗎?我有種想知道的強烈慾望。

他把許多在海岸線的記憶告訴我,説未建成湖之前,這裡是西灣海,人們可以隨意下海和海水接觸,可以踏浪,離岸不遠有幾座小茅屋,漁夫就住在屋裡,等待時機向海裡撒網;土黃色的海水沒有現在的碧綠清澈,卻是沖積土地的見證;他還描述了舊大橋是怎樣從兩邊向中間連接的景象,那時澳門和氹仔還是沒有確切聯繫的。

我好想再聽更多他的故事,但在他潛回水裡以後,一切的景象都會復原,海洋還是在湖的另一端。我只好默默地等待下次與他的見面。

後來,他還向我介紹認識多年的好朋友:海邊的石頭、老榕樹、燒灰爐村的土地、聖老楞佐堂等 。石頭見到我的時候,原本花白的鬍子竟然變得黑潤,像在展示當年抵抗海浪衝擊的英姿;在我經過老榕樹的身旁時,它彎下腰把雙手垂下,我上前握緊它的手,它感動得哭了起來。

他告訴我,其實無論是水下或是水上,大部份的人都已經忘記了海岸線,因為陸地裡的事情已多得忙得要命,而陸地才是人可以生活的地方,怎樣規劃和擴張可生活的部份,是生存的關鍵,海逐漸成為了陪襯品,被侵蝕得體無完膚;誰都沒有察覺到,城市早被淹沒,記憶也在淹沒後斷層,人在裂縫中填海造地,建出了賭場和標誌性的建築,並定立起發展的指標。

我問他,怎樣可以幫得上忙呢?我好想看到他説的已逝去的風景,他説顏料一直在水中化開,他無能為力。我知道他沒有外表看來的堅強。

「能幫我拿着畫框嗎?」他突然説。

「怎麼了?」我不明其意。

「讓它框住變動的風景」

接過任務,旅程也隨即展開,我在最熟悉的地方旅行。

 

 

三、

在節目正式開始之前,我在湖邊排練,聽他説更多的故事,觀察海岸線上的行人。來西灣湖散步的本地人不多,大多是從濠景酒店下來的旅客,他們都説澳門好漂亮;有一次,一群長跑健兒經過,我拿起框跟着他們一起奔跑,框裡承載起流動的風景;接送放學的家長們在我的身旁經過,他們好奇地望着我的框,而不知道,自己已被攝入了畫框之內。

我還跟着「送海」的團隊,在學校的課堂中,和小朋友一起認識了花蓮的海豚,聽他們報告台灣海洋的生態情況,知道人類的活動已深深地威脅着大自然的生態。畫框因而採集了愈來愈多的風景。

我問他,這是他要的嗎?他説,人和物都已在幫他畫畫,請繼續。其實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我相信他。

節目當天,我裝作完全明白離去的意義,混入四十多人的送別行隊裡,試着拭淚,揮手向海道別,而心裡對「變化」的疑問,反覆在打轉。當觀眾站在我的面前時,我緊張得手心冒汗,想他快點現身,可是最終沒有聽到半點回應;可是節目要繼續,必須繼續,畫框框住了一道又一道已變化的風景,海邊的石頭沒有再説話,老樹也沒有再彎腰,所有事情都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有我依舊拿起黑框,在大家面前不斷上演撲空的瞬間,離開了水的範圍,在陸地裡出現的框更為突兀,路人奇異的目光投來,沒有人記起這裡曾經是海,而我們一直活在海的懷抱裡。閃光燈一直在閃,為今天留下了記錄。

節目在黃昏時結束,最後只剩下我來完成他所要的畫。但我沒有怪他,他用實證來告訴我們,變化已在不經不覺的時候發生,並且無法再回頭,當下的路是需要我們踏實地向前走。

第二天的早上,畫框上出現了他的留言,寫着:如果在陸地再發現我的畫框,請幫我拾起,並框住當下美麗的風景,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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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現的城市,送海-「出走海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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