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3D迷陣,回歸於「墨綠焉紅」的失落

2011-04-08 反思禁毒與濫藥 專題報道

文:香港註冊社工 陳偉良

網址:https://aamacau.com/?p=1546

時間:2011年04月8日 16:16

引言:筆者在香港從事藥物教育及輔導工作多年,在狂野派對盛行時曾穿梭大少的士高場所。此文是嘗試回顧香港夜場及派對藥物的興衰,包括吸食氯胺酮泛濫到各個階層及場域,從中反思單以禁毒戰爭為主的政策所帶來的局限性。期望與澳門從事藥物教育工作者一起探討及面對未來的挑戰。

二仟年初,我們一班香港外展社工在不同場合,街頭巷尾都聽到街頭年青人鬧哄哄談論著狂野派對的事情。他們爭辯是九龍灣還是尖沙咀的派對好玩,誇耀聽過那些令人暈眩的電子音樂,更興奮說著「糖」(MDMA搖頭丸的俗稱)帶來的樂趣。一時之間,穿著時尚、往派對、聽電子音樂和嗑藥成為潮流指標;更是潮人一族催之若騖的活動。我們一班社工這時才懵然發覺這股「派對藥物」已經猛然降落在香港。 面對這股潮流的侵襲,我們在後知後覺下參照外國在的士高做的緩減禍害工作經驗,走進這些派對中,亦因此展開了一段長達十年的「披星計劃」(以外展方式專責為有濫藥青少年提供減害資訊及輔導跟進服務)。

回想當初我們就仿似劉姥姥入大觀園,令我們不禁大開眼界,有不知所措的感覺,更甚是內裏的人。派對藥物及派對文化衝擊了我們的思維,包括對「吸毒者」的理解、對「毒品」的認識。雖然它們未至於似成一石激起千尺浪,但至少像蝴蝶效應不斷轉變我們對整件事情的理解。

「向毒品說不」

是否由鴉片戰爭,還是陳真怒擘東亞病夫的牌匾開始,我們將迷幻人心的東西視為「毒品」,我並沒有查究!但我可以肯定是每逢青少年毒品問題泛濫時,我們便會自動向一切和毒品有關的人和事宣戰。戰爭是你死我活的過程,直至一方倒下為止才可終結。我們將毒品視為敵方,而「吸毒者」更是被邪惡所累的軟弱者。我們渴望透過戰爭將「吸毒者」從邪惡中解放出來,我們希望吸毒者經歷懊悔、自疚以至反省,達至浴火重生,從地獄回歸天堂。

但當我們由在夜場外向毒品宣戰到戰戰兢兢進入夜場內,我們的心理模式起了變化,這個變化況似大衛寶兒「戰場上的快樂聖誕」一樣令人內心騷動起來。這騷動是來自我們發現對他們及它們的不懂。內心不安正是我們對以往工作思維的懷疑。當我們對敵人多了理解,戰鬥的模式起了變化,就好像詩人亨利‧華茲華斯‧朗法羅所說的:「當我們了解到敵人的歷史背景,他們的悲痛已足以讓我們放下仇恨」。由場外到場內,令我們再次承認對此問題所不認識。由藥物,藥理到藥物與人,與場所交互產生的變化迫使我們重新思考我們應如何訂性這場聖戰 。

「集體朝聖」

當時每逢星期五、六都是我們工作高峰期,一到深夜十時許,我們便整頓行裝往不同的派對場所工作,有3D、 有 YoYo和 348等等。但除了我們,還有一群悉心打扮的「朝聖者」。這群朝聖者期待著者黑夜的來臨,期待著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下,加上嗑藥的反應,獲取他們最大的歡愉。在這裡他們不是被孤立在一角的吸毒者,他們不是被人唾棄的人。他們在這裡找到自己的天地、找到自己的朋友,他們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原則,他們自成一種跳舞玩樂嗑藥文化。他們自行將自己與那些在屋村、在街角打針、吸毒的人分野出來,他們更視那些在不同時空,不同時間胡亂嗑藥的人為無知之徒。面對這群集體朝聖者,我們除了向毒品宣戰,我們還可以怎樣?我們或許可以在場內繼續散播反吸毒知識及技巧,我們也許可以向他們傳遞千百多樣的口號,然而,我們這樣只會再將自己再次放入戰爭的模式中,是你死我亡的狀況,最終消失都只是我們。

放下戰爭的心態讓我們再次貼近他們所思所講。我們在場內看到的是不同階層、不同背景、不同嗑藥原因,有的階層多些,有的階層少些;有的是潮流追逐者,有的是苦悶的少年,有的是從街頭吸毒轉型嗑藥的黑道中人,有的是職場的奮進專業人士。他們都是在這一刻聚在一起,用盡她/他們的氣力,盡情驅走心中的不快和苦悶,好讓自己從重擔的生活抒一口氣。

「誰挑動他們的心?」

面對他們原本束手無策,誰想到社工在一些老人中心常用的技倆卻挑動了他們的心?那些我們用作替嗑藥舞者作身體檢查器在這等潮流尖端顯得格格不入,但卻又讓我們和這群朝聖者拉近了一點。人生的矛盾與吊詭莫過於此。這些平庸的檢查包括:測脂肪比例、量血壓等卻擔起了最不起眼和最卑微的角色,在喧鬥的派對中靜靜告訴他們:他們不單是憂慮自己的身體,他們更關心自己的生活、擔心自己的未來,可惜是不知如何說起,更不知在何時或者何處抒發及傾訴內心的感受。他們盼望在朝聖中尋求一剎那的解脫,回歸浩瀚的宇宙,然而嗑藥過後回到現實,那些揮之不去的鬱結正好在披星大夫的檢查中抒發出來。我們由身體談到心靈、由個人談到家庭,「大夫」(實是社工)正好輕撫內心的傷痕與寂寞。身體檢查在派對、在的士高從來都只是支節;那些一點一滴的個人歷史才是主角,每一夜總有嗑藥後仍有餘溫的人坐在「披星大夫」一角道盡他們所渴望相告的故事。

在戰爭中,誰會關心你我他的故事。將敵人盡情纖滅是唯一出路,然而放下戰爭的包袱,讓我們對他們多點認識、多點認同、多點包容。在這交往中,我們看到他們在派對中的智慧;我們體會到他們對生活的看法。也許只有進入他們的場所,我們才有機會明白他們內心的渴望;也許容讓一些灰色地帶,我們才可在規範的社會和他們互相認識。

「聖戰再起」

當全城開始對派對藥物進入恐慌時,唯恐派對藥物會全城漫延。於是聖戰再起。一場敵我分明的局面,在強大的社會氣氛下,這些場所一一關門,派對藥物及娛樂嗑藥再也不復見。「嗑藥青年人」再次走進社區,他們開始在不同時空、不同原因下以嗑藥渡日,究竟是何時何地產生轉變,我也摸不清。然而我肯定是派對藥物確實產生了一群群「RAVE PARTY」的朝聖者,沒有藥物的推波助瀾這股文化怎樣都不能壯大起來。當這股文化來勢洶洶,令人抖不過氣來,亦惹來強力的鎮壓。今天沒有了派對、沒有了音樂,但「毒品」仍然存在,這群朝聖者去了那裡,是否回歸於黑暗與隱蔽中,讓人難以接觸,自覺被社會放棄?

可惜這並不代表故事完結,取而代之是「K」(氯胺酮)。今天社會就好像當年派對藥物一樣,在不知何時才猛然發覺「K」已經佈滿在社區內。歷史不斷重演。今次戰場改往校園,於是我們有校園驗毒,我們有「吸食危害精神科毒品」。社會重新打造嗑藥者是吸毒者,確定他們都是社會失落的一群,他們都是屋村長大的青年,對任何事物都是無知,就像香港禁毒短片「墨綠焉紅」的年青人終日在屋村無聊地走,家庭徹底破碎,更是對事物一無所知。他們正是我們要打救的一群,他們的失落與無知推他們進入吸毒的深淵。事實是否如此,還是只是我們悉心打做的一個個樣板的年青吸毒者故事。樣板戲令我們再次以二元角度去明白這群「吸毒者」。我們再次把人物簡單地劃分為正和邪,內心世界的的複雜性再也不重要。

今天站在香港旺角街頭,回看那些的士高舊址,我們不敢問他們到了哪裏?他們是否已經在鋪天蓋地的反吸毒工作下重新振作,還是回歸到瑟縮一角鬼祟地繼續他們濫藥人生?聖戰是否再起?如何備戰?我們陷入了迷失,所以需要不斷地探索、重新思考、找尋工作的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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