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台灣一向以來選舉期間耳語很多,各種無法證實的傳言多到人都麻木了。真真假假難以辨別,也耗損了民主的價值。
剛過去的夏天,我來到東部的一個小地方,那時候,隔壁村要選村長。
「你知道那個人怎樣選嗎?他去了7-11 買了一千杯咖啡送給村裡的人。而且呀,他一定要7-11 的,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會送點數,有點數了,就可以換玩具了。」
「喔?他想要玩具?」
「哈哈,當然不是喇!呀他就大人送咖啡,小孩送玩具呀!一舉兩得!」
「哈,這種東西也想到啊!」
「沒錯!我跟你說,『以小見大』!小村長選舉都這樣子了,你想一下我們的總統選舉會是怎樣的。」
後來,聽說那個人當選了。
現在是初冬,我再回來了東部這個小地方,這時候,台灣快舉行自1994年後規模最大的九合一選舉。
「對了,你們會請假回家投票嗎?」我問同事們。
同事A:「會呀,我都向公司請假了。」
同事B:「我回去拿錢就好喇。」
「為什麼?」
同事B:「投也沒有用呀!我媽都決定全家都拿錢了,反正我那一票也改變不了呀,那我幹嘛不拿錢?」
「怎麼說?他們真的會給你們錢啊?」
同事B:「會呀。」
「那如果有人收了他們的錢,卻不投給他,會怎樣?」
同事B:「不會呀,你投完以後,他當選了你才有錢收呀,而且現場監票的都是他們的人,你進去出來,他們就立刻可以知道你投了給誰,跑不掉的。你知道嗎?我們那邊都是黑幫,我們鄉曾經有個人想要舉報賄選,之後他可慘了……」
同事C:「哈,我們那邊是最民主的,選情沒什麼好看,國民黨贏不了。可是呀,我媽也是會賣票的,因為她知道選了他,他以後會把那些錢用在社區裡,老人家不懂什麼民主﹑什麼公民責任,管他是哪一黨,她只知道投了他,他會把錢用在我們的社區,就這樣簡單,所以我跟我媽的取態不一樣。她也罵我那一小票沒什麼影響力,但我還是跟她說我打死也不賣!」
「但是呀,不會有人這樣想嗎:『反正我的一票沒什麼影響,我幹嘛要投給國民黨?』」
同事C: 「對呀!這通常是比較年輕的想法。」
「所以說,你們寶島有選舉也不見得有民主啊?又買票﹑又黑幫,又牽涉社區利益,又要想一下家庭關係,真複雜。」
同事B: 「對呀,我們有票又怎樣了?那些人還是可以用各種手段去操控選舉呀,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中共怕你們什麼,普選就普選呀,他們不一定會輸呀,幹嘛不給你們選呢?」
幾天後,我跟一個兒時玩伴碰面,他的舅舅恰巧在台灣從政,所以整個家族的人最近也忙著去助選。
我跟他談這陣子的選舉趣聞,他也老實回答我說憑觀察,他舅舅以及整個團隊也沒什麼人幹實事,光是聽他們開會都覺得爛得要命,但沒辦法,他還是得要幫忙一下,因為那人是他的舅舅,他只好選個最輕鬆的工作:幫家人帶小孩,其他人去拉票﹑拜票。
雖然在香港唸書,但礙於他的家庭背景,我不見得他很相信有「真普選﹑真民主」。
他:「其實每個人想的民主都不會一樣,最後不過是那個人說的話比較順他的意思﹑他喜歡,就去投他。」
的而且確,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我們交換概念,必須利用語言,語言不過是一種符號,永遠無法使人獲得真實,只能透過語言作為符指,透過描述概念本身﹑稱呼物件,去讓我們貼近真實﹑理解一些概念。所以,民主也好﹑和平也好,過程中總會碰到類似的盲點,但我不認為這樣會影響個人的行為及概念實踐。
從混濁的城市,回到簡樸的鄉下,我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忍不住開口問叔叔。
「究竟為什麼藍營有那麼多錢啊?」
「以前黨國合一呀,我們叫做國庫等於黨庫。」
「我又聽到買票﹑又聽到有黑幫,那有什麼好選的呀?」
「對!黑幫!你知道嗎?以前有一個黑幫的領導去選鄉長,他們自己都會算,哪裡他可以買到30%﹑哪裡可以買到50%,湊夠當選。」
「他們真的能這樣算出來嗎?」
「他們找里長買票呀,那個里長認識當地的人,知道誰能買﹑誰買不到,而且啊,里長都要自己貼錢出來買啊。還有一次啊,選舉後,那個黑幫來不到數,隔天那里長就逃跑了。」
「那原住民呢?」
「原住民賄選更嚴重,因為他們人數少,原住民議員可以有保障名額,所以他們需要的選票比其他人低。加上很多原住民有經濟壓力,賣張票可以有個錢,互為互利,為何不賣?」
「那我們這邊怎樣了?」
「我們鄉下地方,沒有黑幫,很純樸,但很多老人家,那些人去拜票的時間就捧著個神像,然後給個五百塊那個奶奶,跟他說:『神明看著啊!』意思是什麼?意思是:『你收了我錢不投我?!神明就會懲罰你!』老人家嘛,真的會相信。」
「唉,如果是這樣還有什麼好選呢?為何人人還會說台北市選情好刺激?啊,對了,馬英九當選的時候你們不是很喜歡他嗎?」
「馬英九當年的形象真的很好,我們以為國民黨終於有個不一樣的人呀!誰知道他後來會這樣。台北市呢?我們常常說選情是55% 比45%,很貼近,所以很刺激。可是呢,台北很多都是既得利益者﹑公職人員,還有退休軍公教人員,你知道他們的福利保障有多好嗎?他們不想要自己的地位﹑利益受到動搖,自然而然投給某個讓他們繼續享受這些東西的黨,很多新一代的年輕人亦因此看不到出路。以前啊,如果父母跟藍營有關係,或是軍公教人員,做兒子的投給民進黨會被罵得很慘。現在柯文哲出來就是說自己無黨藉,管他背後真的有民進黨支持也好,他就是說自己無黨藉,一群年輕人就多了一個理由去對抗他們的長輩了。小的地方很難改變了,所以希望從大的地方開始改起來。」
「喔!所以又賭一把在柯P身上囉?就算無法預測他後來會怎樣…」
「對!」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七日,我家鄉仍然有很多人頑強地與警察及執達吏抵抗,「一人一票選特首」的想法已經不能被磨滅。然而,身在他方,我卻看到民主制度下的投票不過是一場遊戲--有點賭博成份,又有時沒有道德。於是,我家政府的「給五百萬人選特首」﹑「萬四蚊論」儼如權貴的施捨:給大多數人一個用家帳戶,有「萬四蚊」者再給他些點數,整個遊戲系統仍由他們操控,有智慧與良知的個體當然不會同意這個違反「個人良知」施政的政府。這份精神超越法律﹑超越利益﹑超越很多權力關係,也是最能夠捍衛社會公義的一份力量,以之與操縱選舉的人抗衡。事實證明,爭普選之後,民主之路仍然不好走。台灣自李登輝戒嚴後,才叫做「開始」踏上民主之路,如同我的朋友所說:「台灣的民主其實很年輕」,但我們在這一代播下種子,下一代會去灌溉,再下一代便更有收成的可能,關鍵是要去播下種子,而且愈多愈好。
看到這裡,睏了嗎?
好好睡一覺,然後想一下:從明天開始,你要當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