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幻夢二十年──專訪本地獨立樂隊 Evade

137 輝光日新 紙本月刊

文:論盡媒體

網址:https://aamacau.com/?p=114080

時間:2024年09月27日 15:15

要Evade以一兩個詞彙形容樂隊作品風格,他們會選擇:「夢幻」、「氛圍」。

早在二〇一二年,當Evade的第二張大碟《Destroy & Dream》經新加坡音樂廠牌Kitchen. Label 在海外發行時,他們努力經營多年的獨立音樂,正式跳脫澳門本地,去到歐亞多個國家的聽眾面前。作品大獲好評的同時,亦讓海外聽眾耳目一新——原來澳門有這樣的獨立音樂。

電音與節奏之下,細碎飄渺的女聲低吟歌詞如詩,Evade造出的不單是音樂,也是一場場夢境漫遊。

由Sonia作詞、作曲,Faye主力編曲,結他手Lobo三人組成的本地樂隊Evade成立於二〇〇四年,取名Evade有如做夢、逃離現實之意。今年成立二十年之際,Evade正在一點一滴地累積新作品,計劃推出一張全新EP,滿足理想之餘,亦是與各地樂迷重新相遇的契機。

主唱Sonia笑言,樂隊走過的最大改變,除了成員更迭外,就是大家都從「小夥子」走到中年,仍在堅持創作。與理念相近的夥伴在Evade玩音樂,莫不是他們生活中最為心滿意足的成就。
澳門有band sound,只差在本地樂迷認識多少。

新作〈慾〉(2024)。圖片來源:4daz-le

新作〈慾〉(2024)。圖片來源:4daz-le

他們造音樂 他們創造藝術品

從集結創作成果的首張EP《EVADE》(2009)、主打黑暗與實驗風格的《Destroy & Dream》(2012)、再到以「科技如何影響社會與人性」為題的《Science & Dream》(2020),Evade每次出碟均相隔數年,圍繞一個核心主題,並以此探索及構建一個完整的概念和氛圍。

Evade的創作從簡單幾個和弦開始,由Sonia發想一首歌的主題,再由Faye圍繞詞曲意境疊加編製,配以Lobo的樂器演奏。Evade另一位創始成員、結他手Brandon是樂隊非常重要的推手,作為「幕後功臣」,現時Brandon則主責發行、宣傳、出品等行政事務。

平日生活忙碌,Sonia、Faye及Lobo多在線上討論後,完成各自手上分配好的段落,必要時才聚在一起錄音,難得有現場演出機會,三人才更常碰面練習。

正於訪問前夕,Sonia與Faye才剛錄好新歌的人聲部分。現時Evade的音樂器材多是成員自資購入,Sonia就指,以往製作專輯也受部分政府資助,後來漸趨減少,轉向自資為主。樂隊近年作品亦回歸本澳市場,在Lobo所創的音樂廠牌4daz-le 出品。

《EVADE》 EP(2009)。圖片來源:4daz-le

《EVADE》 EP(2009)。圖片來源:4daz-le

《Destroy & Dream》(2012)。圖片來源:4daz-le

《Destroy & Dream》(2012)。圖片來源:4daz-le

今年一月,Evade推出新單曲〈妒〉,在五月亦釋出〈慾〉。時機一到,這張說盡人世醜陋、愛慾糾纏的概念EP就會面世。「我們要說的是『七宗罪』。有七首歌,接下來是〈傲〉、〈懶〉⋯⋯」Sonia說。透過音樂,描述他們對世界、對人性的理解與發問。就如〈妒〉一曲要訴說的,人類有慾望,但跳脫個體,綜觀整個社會,「妒忌」會不會是一種共相?

「以純藝術的形式表現音樂。純粹想表達什麼,就表達出來。我們各有正職,不靠音樂賺錢,未夠完美就不會推出,亦沒有時間限制。每一首都是我們的心血結晶,每首都非常喜歡。玩音樂也不是為錢,一來留個紀錄,二來找些知音。」

Evade的高質量作品一貫與商業脫鉤,以時間等待熟成,就如Sonia所形容,Evade是以純藝術(Fine Art)的形式在造音樂。

城市、養分、蛻變 他們沉澱

細心品味Evade的音樂,聽者或難以描述與哪個樂隊風格相類似,或使人聯想如Dreampop、IDM、Shoegaze、Trip-hop等分類,還有某幾個擅長此道的音樂人,卻不完全貼切。

Evade在聽覺上的獨特之處,除了以廣東話填詞、電音及迷幻風格之外,Faye就指,流行元素是其編曲、創作時非常注重的基底,尤其取材自從小聽到大的廣東話流行曲,聽者會發現非常易入口,一聽再聽更是順耳。

Evade演出照。相片由受訪者提供Faye介紹指,將耳熟能詳的流行曲改編、層疊,加上自己偏好的風格,骨子裡就是流行曲。「廣東話流行曲很好聽,歌詞、chord都很好,接觸多了其他外面的音樂,就開始覺得流行曲可以進行改造。例如改成很重低音和很重鼓,或加一些Ambient元素下去。」於是成就Evade的魅音。

此外,電影感也是Faye編曲時強調的特質。作品加入不少音效,找來尖叫聲、呼吸聲、粵語長片對白等加強效果。「聽到一些聲音後,令到你好像眼前看到一些東西,這就是我心目中所謂的電影感,不是純粹一首歌,有聲有畫。」

廣東話填詞、改編流行曲,印證Evade的創作受本地文化影響極深。從初期以英文創作,後來改用最熟悉的廣東話,Sonia表示,廣東話用九個聲調不斷試驗並不容易,有時是「絞盡腦汁」。若演出時遇到聽得懂廣東話的聽眾,更是深受語言共鳴。

細讀Evade作品中的歌詞,詩意之外,歌詞亦嘗試訴說飄渺神秘的靈性故事,要聽者墮入一個幻色夢境,離開煩囂,觸碰生死、時間、禁忌與愛戀等抽象概念。

將那痴戀關上收緊鎖綁在盒子內
枉費關愛心意忍受拋入進大海
再沉溺痛,把心思廢掉
呻叫聲線反撲空氣似極樂境地
——〈慾〉

沉溺片刻空白思索召喚降臨
發聲張望時間變幻無常
遊走褪色螺旋狀鎖進角落
暗影重覆腳步腦內循環
——〈螺​旋​狀 — 終〉

負責作詞的Sonia是中文系出身,掌握語言底蘊,她亦醉心於神秘學與「古靈精怪」的故事,偶爾從宗教、哲學取材。如〈螺旋狀〉一曲,就是在Sonia聽到電台節目介紹香港西貢有一結界傳說啟發而來。

Evade演出照。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然而,創作題材多樣,本地文化從何層面孕育、影響Evade的作品?Sonia就指,雖然未必標誌本地特色,但皆從小城日常生活觀察、取材,無一不圍繞城市,作品內容當然無法自外於澳門。

Sonia的歌詞書寫個人所思所想,亦搖盪至社會集體的憂愁,例如寫人的妒忌、慾望,是她觀察生活有感而發,也是共通的人性課題;迂迴如〈螺旋狀〉描繪人抱著執念,走不出迷途;要談到音樂中的政治性,Evade亦有從「影子政府」衍生的新作,正待聽眾品味箇中秘妙。

而在新作〈慾〉中,她嘗試突破過往創作習性,寫出密密麻麻的詞眼。同時,Faye一改過往多用音效的習慣,放入更多樂器。三人就指,〈慾〉的創作思維是突破,也是滿意的里程碑之作。

《SCIENCE & DREAM》(2020)。圖片來源:4daz-le

《SCIENCE & DREAM》(2020)。圖片來源:4daz-le

在外大放光芒 本地無人知曉

訪問期間,三人不間斷提到:真可惜⋯⋯本地少人關注獨立音樂,聽的少、做音樂的更少。「到底是為了什麼?又沒有人聽。」這亦是樂隊對自身堅持的叩問。

Evade自認不受本地聽眾青睞已是常態。尤其疫情期間更萌生放棄的念頭,他們雖有才氣,亦有音樂理念,但早已心灰,似是做盡不受重視的音樂。

疫後,人們重新在城市間流動,Evade 受邀到港演出。再次親睹台下觀眾沉醉,或高亢、或平靜地感受旋律,他們深感受樂迷認可,有如身處新世界。即使日常再不忿或疲憊,穿梭城市之間,是知音人供給Evade再往前創作的力量。

反觀在澳門卻未見有聲氣,Sonia 無奈道:「本地基本上沒什麼人認識我們,相當佛系。」

本地關注獨立音樂的人口不多,但在 Evade 剛成立時,本地音樂風氣仍是較盛,熱衷創作的樂隊也不少,上世紀九十年代本地更有官方主導的搖滾音樂節 Rock Macau,請來不少外國、葡國與本地樂隊參與,吸引不少聽眾。

Evade現時製作音樂的器材多為成員自資購入。

Evade現時製作音樂的器材多為成員自資購入。

「但現在演出機會和空間都完全是零,想都沒想過。不知道現在年輕人為何不再對音樂感興趣。」Sonia道。

一來是本地表演空間日漸減少,而演出場地對音樂發展不可或缺,以往仍有LMA(現場音樂協會LIVE Music Association,已結業)不定時舉行演出,也是一個重要的發表平台。此外,即使在柏蕙活動中心也有場地可演出,現時演出空間則寥寥可數。

二是本地獨立音樂不受青睞,年輕人又更關注K-pop、主流音樂和演唱會等活動,澳門另類、獨立音樂就少人聽。

Sonia又稱,樂迷文化改變,或與疫情改變人們生活方式有關,人們要不就待在室內,要不北上。即使到再大型場合如「Hush!」這類由官方主導的音樂節、請來國際知名樂隊演出,Lobo就指,觀察聽眾也不見得投入,「感覺很疏落。」偶爾,樂隊接到政府邀請表演,到場觀眾卻未必投入,表演者也只能當作「接個job」,略帶失望。

雖然環境未必理想,但三人認為,本地獨立音樂仍在持續成長,例如去年有本地團體辦實驗音樂節(Macao Alternative Music Festival),邀請多地音樂人表演噪音、電子多種不同風格音樂,同時也有創作力蓬勃的Hip-Hop圈子。

Lobo又表示,既然本地主流樂壇不算發達,獨立音樂就應再多姿多彩一點,乘勢拿下本地音樂發展空缺的一部分。

《SCIENCE & DREAM》(2020)。圖片來源:4daz-le

《SCIENCE & DREAM》(2020)。圖片來源:4daz-le

走過音樂

問到當初如何接觸音樂,Sonia表示,自己從未受音樂教育,只在少時學過彈琴。能唱、作曲,可謂是上天賜予的天賦。「我也不知道上天什麼時候會拿走,現在會很珍惜。」

Lobo則是從小接觸流行音樂教育。十多歲學琴興趣缺缺,轉而拿起結他、彈Beyond的歌,「當時一來就瘋狂練習。」從九十年代至今,Lobo教結他、也到電台做DJ,自學電子音樂、接觸民族音樂。音樂於他而言已從興趣轉換為一份職業。

Faye則是未曾學習樂器,從音樂軟件開始,初時他直程「當打機玩」。後來,他慢慢學做DJ、練習打碟。Faye於二〇〇六年加入Evade、一同創作,於他而言一直都是滿足又有富有挑戰性的有趣體驗。

Evade演出照。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Evade演出照。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電子音樂經驗豐富的Faye,經常受邀到不同地方演出。近期Faye與本地藝團合作現場配樂,表演者跟隨音樂做出流暢、漂亮的動作,他亦表示深感榮幸。

Evade堅持不靠音樂賺錢,故此亦覓得自由,不受任何商業壓力,作品臻至完美才面世,每次產出都是心血結晶。

夢境走過二十年,創作路上,未來Evade會再走到什麼位置?

Lobo形容,本地音樂發展,主流與獨立音樂似乎總是處於一場「戰爭」之中,現時本地音樂圈子發展氣氛不佳,始終是美中不足。

Faye直言,不敢想像未來,或許玩到再沒有時間,才見盡頭?

Sonia則指,對此沒有答案,似乎心血之作總是沒有人聽,但能堅持就會繼續。

兼顧家庭與工作之外,Sonia慨嘆道,深感Evade成員真的是很喜歡音樂,也珍惜彼此合作,有時也為了創作常吵吵鬧鬧。直至今日,玩音樂已不為什麼,始終創作出屬於自己的成果、留下紀錄、覓得知音,是為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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