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文化局首度推出「藝術在社區資助計劃」,並逐漸由單年變成跨年。該局亦曾與社工局合作,推出「文化特攻」計劃,為曾誤入歧途的青年提供實習機會,參與文物修復、舞台後台等工作。自此,澳門的社區藝術有了新發展。早前埋欄文化舉行了社會參與藝術實踐展覽和論壇以「在地連結」為題,邀請了本地幾個項目的策劃人分享其實踐經驗。
夢劇社:與長者同行 追趕圓夢
「『我從來不知道,我媽媽有這樣的故事。』」夢劇社理事長陳嘉宜猶記得,在一次展演中,有長者的家人這樣哭著分享。那位長者已經不在,但那一刻她覺得,哪怕項目只是第一階段、僅做了31本生命故事冊,仍能為長者與家人之間的關係帶來正面的影響,「這是我們最大的開心。」
夢劇社與聖安多尼堂頤老之家合作多年。陳嘉宜介紹,雖然與頤老之家在早期曾舉辦一些較簡單的工作坊,但較長期的合作關係由2016年開始。當時文化局已推出社區藝術資助計劃,鼓勵藝團深入社區社群,於是他們向中心建議合作開展全年性的活動。也由此,他們開展了一年又一年的合作:先是「老友不老社區藝術計劃」,並在藝穗節演出《握握手,做個老朋友》,長者以一件件舊物為切入點,分享他們的回憶與故事;然後是「火樹銀花社區藝術計劃」,以手工創作,並融入戲劇互動手法與敍事,與老友記一起梳理自己的生命經歷,創作出「生命故事冊」,以藝術打開跨代溝通。項目服務的長者由60歲至100歲皆有,而除了線上和線下的展覽,還有由長者與義工合作的「老友記話當年」舞台表演。
她坦言,由於計劃是與頤老之家合作,一班老友記與中心熟悉,加上有固定地方和中心的支援,所以與服務對象的關係很快便建立起來。活動亦常得到學校支持,讓師生前往欣賞,促進跨代溝通。
現時,他們正開展「銀花綻放社區藝術計劃」,除加強長者義工培訓,亦希望讓長者有機會分享自己各種小願望,甚至圓夢。但陳嘉宜感慨,這是一個與時間競賽的目標。有次他們正密鑼緊鼓地準備給一位長者圓夢,帶他到香港重回小時候成長的地方,即使沒有資助。但就在出發前幾日,她接到了頤老之家的通知,說「伯伯不在了」。「那一刻的感覺其實是很百感交集的,因為就算我們多快、多進取去做這些活動,在長者藝術面對的問題就是,我們都預料不到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她最後嘆道,「所以就⋯⋯儘快吧。」
怪老樹劇團:與祐漢居民平等使用空間
社區藝術工作者歐陽佩珊於2020年起與怪老樹劇團合作策劃祐漢社區藝術項目。她坦言,自己起初對祐漢的印象並不好,覺得是一個到處是積水,也很嘈吵的社區。但過去幾年與怪老樹劇團合作在祐漢進行的社區藝術計劃,令她漸漸對這裡改觀。「我後來跟一位在深圳做社區藝術的朋友聊天時,他們覺得我們可以在社區持續做三年四年(的計劃),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計劃包含了導賞、演出、義工培訓等多個部分。除此之外,在2021年的中秋、2023年的農曆新年,他們亦舉辧了應節活動、偶劇演出、社區導賞等等。「那裡的居民除了本地人外,也有很多越南外僱,我們和不同族群的人也做了很多不同活動。」隨着團隊與街坊熟悉,他們發現一些街坊很有藝術才能,例如剪紙,或用一些環保的物料去做玩偶,所以也曾展示一些街坊的作品,以此展現他們的生活。2022年,他們參加了藝穗節,在該區策劃了《又看.祐漢》。這個「節中節」由幾個部分組成,包括演出《租客》、《偷渡客》、《過客》和導賞「祐漢生活指南」等等。
她表示,幾年間他們有跟不同的藝術家合作。起初她有擔心過會否變成「入侵社區」。「我們想不入侵的原因是,我們希望可以跟他們溝通,他們中間有甚麼想法,或者這社區存在甚麼問題,我們都想跟他們在商量的情況下去做。」後來她覺得,藝術家更多是融入。「一開始與區外的人合作的時候,也想過究竟是街坊做主體,還是藝術家自己去完成。後來我們覺得應該要平等對話,大家互相尊重,然後社區入邊有藝術,藝術入邊有社區,這才是一個最理想的狀態。」
歐陽佩珊表示,過程中很着重與居民平等使用空間,展演使用的都是社區現有的地方,例如是生果檔、公園等。「我們在做《租客》時,我們都希望用他們的單位,說他們真正的故事,因為如果租一個空的單位,再搭一個景出來的話,其實他們不知我們在做甚麼,我們沒法和他們好好溝通。但如果真的用他們的單位說他們的故事,他走出去時會跟鄰居說『他們用了我個單位,會講我嘅事』,他們會幫我們分享。」
她坦言,落區時也會遇到給居民責罵。「我總結出兩個最大的原因,」其一是居民認為他們「呃政府錢」,其二則是因為重建,居民積壓了很多不滿的情緒,但不知道如何溝通,「所以他們就用罵的方式,去發洩他們心中的不滿。」但後來,他們由「被居民罵」,變成「居民為他們吵架」。「後期我們真的經常到祐漢,他們開始感受到我們做這事真的沒有目的,也不是騙他們錢——騙錢就不會日日來陪他們坐公園。後來我們在生果街的攤檔開檔,有日下雨,他們為了要不要幫我們把簷篷伸出來、可以伸多少而吵架,吵怎樣才幫到我們。這是我們這四年的變化過程。」
但她亦坦言,該區居民的流動性高,很多曾經一起工作的街坊已沒法在公園碰見,該區近月也有很多店舖倒閉,很多街坊已經不在。「我們一直在做的東西都是在記錄。」她總結道,「當我們在那個地方說這些東西的時候,因為我們曾經建立過關係,和大家連結,大家有記憶自然會繼續保留。它不會因為那個地方拆了,我們的關係就沒有了。我們現在可能較多做的,就是利用這記憶和關係之間的連結。」
造船工藝文化協會:讓手藝留在船廠
談駿業爺爺1938年來澳時在提督馬路開了一家船廠,自此談家幾代與澳門造船業結下不解緣。隨着父親於80年代轉到荔枝碗工作、90年代開設自己的船廠,再到荔枝碗最後一艘漁船於2006年下水,談駿業亦開始思考造船工藝的未來。2017年,政府清拆荔枝碗兩間船廠,引起社會強烈迴響,最終政府於2018年12月評定該片區為受保護場所。2019年,他與太太黃玉君一起成立造船工藝文化協會,希望深入研究和推廣造船工藝。今年的目標是一艘龍舟——一艘一比一大小的龍舟。
協會策劃的「舟舢藝志」社區藝術計劃,由2022年展開,為期三年,包括創設造船、學藝、集結和展示空間。這幾年間,協會亦策劃了展覽「遊龍盤踞—拼合記憶的龍舟文化情懷」和「架生──訴說船匠的掌紋記憶」,介紹造船文化。同時,協會舉辦了多個講座,題目包括木船與木質文物的保護、路環村與荔枝碗聚落空間的發展脈絡、藝術行動與社區等。還有各種體驗活動。黃玉君分享,「我們從路環船廠走上山,從山上再看回來船廠。因為是在疫情那一兩年,就是現在活化區正在興建的時候,所以大家是上山再看回去的時候,會看到『原來是這樣的』、『原來有些很新的』。」
要推廣手藝,工作坊必不可少。除了小船槳,計劃亦開始了龍舟模型工作坊,由談錦全師傅手把手教學。「到底木工的基礎是甚麼?或怎樣去將自己學習到的事運用到造船中?又怎樣『唔嘥料』?師傅也會告訴我們甚麼為之『到』,甚麼為之『順』。」而在今年下半年,他們計劃要造一艘龍舟。「我們希望做大龍舟的同時,也希望邀請不同類別的藝術家來船廠,歡迎大家來做自己的創作或記錄,任何形式都可以。」她形容,這幾年間受限於資源等問題,做的都不是大活動,細水長流,但認為是「動作小、意義大」,希望能構建文藝梯隊。
澳門作為海洋城市,造船業的故事也在訴說城市的變遷。早前博企擬於荔枝碗興建溜冰場引起公眾嘩然,政府治水的「兩湖方案」對荔枝碗「親山親水」的景觀會有何影響亦令談駿業和黃玉君感到關注。被問到有荔枝碗村民反對保留船廠,協會如何跟這些意見溝通,或怎樣跟他們共存時,談駿業認為,自己是一個「參與者」,而非「平衡者」,而在他而言,他希望能帶出荔枝碗的存在與文化價值。「荔枝碗是一條百年古村,所以我們講荔枝碗也好,造船業也好,有時他們兩者之間會有一個交集,但亦可以分開去講。」「我們站在造船業的角度(出發),因為這是澳門一個傳統的行業,而荔枝碗正正就是反映了造船業的一個最後的光景,和它的集散地,亦都是一個文化的聚集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