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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葡國公雞轉生變成澳門熱賣紀念品這檔事

試試在澳門街頭觀察大型垃圾桶外表,或走進任何一間舊城區的旅遊紀念品店,或許都會找到它的身影:一隻身上有愛心裝飾的黑色公雞。

本地人多喚它「葡國公雞」,旅客可能叫作「澳門公雞」,賭客則可能說:「澳門賭王也用它來招財!」

事實,它的名字在葡國最初叫 Barcelos Rooster,Barcelos 是葡國北部小鎮。故事來自17世紀,一隻已被烤熟的公雞在餐桌上,為一名被誤判偷竊的朝聖者鳴叫伸冤而流傳。幾個世紀後,這隻公雞又蛻變為葡萄牙的愛國象徵。

問題是,它是如何再轉生成為澳門超熱賣紀念品?由地方傳說、愛國象徵到澳門紀念品的過程是如何發生?背後又有何文化意涵?

透過澳門理工大學Vanessa Amaro 教授的最新研究,我們得以了解又一段鮮為人知的澳門歷史,或者再貪心一點,探索澳門當代的文化認同。

一系列用上公雞包裝的本地產品。相片來源:引自原文

一系列用上公雞包裝的本地產品。相片來源:引自原文

由地方傳說到愛國象徵

17世紀的鄉野傳說成為20世紀初葡國愛國符號,全因獨裁者打造國族認同的需要。

20世紀30年代,葡國在右冀獨裁者薩拉查(Salazar)領導下開展第二共和(Novo),其時薩拉查和所有右冀政權一樣,急需一套能凝聚國民,主打民族主義、宗教與保守主義的愛國論述。而來自傳統鄉村,故事又有濃烈宗教意涵的公雞傳說,十分符合薩拉查口味。

於是,大量國家主導的文化活動開始出現小公雞身影。首次登場在1940年「葡國世界博覽會」,其時形象還只是「傳統陶製小公雞」;到了1950年代,有著紅心標誌的現代版公雞開始大量出現在國內外文化與藝術雜誌,不但漸成為葡國旅遊標誌,更登上法國室內設計雜誌,相關日常用品也大量出現在葡國平民生活。

用作者的話來說,這過程是讓新的民族主義「入屋」,借公雞形象來「發明傳統」(invented traditions)。

然而,葡國的愛國象徵,為何能順利成章地出現在回歸後的澳門紀念品上?

從帝國雄雞到 Kawaii 公雞

如果說葡國公雞的誕生是自上而下,那麼它在澳門的轉生卻是意外結果。

據研究者訪談本地紀念品店主與導遊,大多指出公雞紀念品在2010年後開始熱銷。其時澳門剛獲得世界文化遺產與美食之都稱號,而澳門經濟要適度多元化的論述正在發酵,文化旅遊與創意產業成為其中一項發展方向。

不少公共設施近年也用上葡國公雞裝飾。作者拍攝

不少公共設施近年也用上葡國公雞裝飾。作者拍攝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新成立的文化創意基金開始大量資助各種文創計劃。其中一位經營紀念品店數十年的受訪者具體指出,2017年是公雞熱賣之年,因為葡國公雞剛好和中國雞年產生共鳴,而「幸運公雞」這樣的噱頭又很對消費力旺盛的內地遊客口味。

與此同時,為貼合旅客口味,本地導遊也開始打造「另一個」公雞傳說。一些導遊說澳門賭王何鴻燊也受風水師指點,在家裡擺了葡國公雞擺設,更每天調整雞頭而達最佳運程。

本地化的葡國公雞漸漸出現在其他本土商品。例如將公雞印在包裝,主打「澳門傳統」的雪糕、「澳門原裝」追風油、「澳門傳統製造」蛋卷,甚至是你正在閱讀的澳門獨立媒體《論盡》,也用上公雞作為品牌標誌。

《論盡》也參考了公雞設計,是否認同研究者對理念的解釋?圖片來源:《論盡》媒體

《論盡》也參考了公雞設計,是否認同研究者對理念的解釋?圖片來源:《論盡》媒體

研究指出,這些商品不同程度吸收並再論述葡國公雞的意義與特質。如追風油強調公雞的誠信與公正形象,以強化自身功效。

到這裡,原來的葡國公雞已變成「澳門公雞」,原來的文化被不斷再詮譯與運用。或許最極緻的表現,便是被卡通化的、在近年由本地設計並出現在各大文創活動的澳門吉祥物加路雞(galo)。它吃澳門美食、逛澳門景點、甚至穿上賽車服自拍。如其設計師所言,Kawaii 風格的加路雞不只是複製葡國的,而是要「強化澳門認同中的公雞形象」。

於是,澳門認同似乎又多了公雞元素。

傳統版本的葡國公雞。相片來源:引自原文

傳統版本的葡國公雞。相片來源:引自原文

扯遠一點 再談澳門文化認同

有人可能問,單純看公雞轉生的歷史不有趣嗎?為何又扯到什麼澳門認同?

過去我們在不同議題不同文章討論過何為澳門認同,有時也會陷入「了解這些,到底對生活有何用?」的疑問。但最近台中事件導致的澳門一家人悲劇,以及後續主要在社交平台Threads上引起的(或稱作)「第一次台澳論戰」,正好說明不斷討論認同議題的重要性。

相片來源:加路雞 Macau Galo Chicken Facebook專頁

相片來源:加路雞 Macau Galo Chicken Facebook專頁

由於篇幅關係就不展開論戰內容,這裡想說的是,當我們只是要和外地人爭辯澳門為何是這樣,原來已經讓不少澳人語塞,甚至反過來發現自己是「稀有物種」。何為澳門人,其實也是向他人解釋清楚「澳門為什麼會這樣」的問題。

如果認同的最高要求是找出大家共有的核心價值,那麼了解各種「澳門何以澳門」的問題,便是必須的底層工作。

回到本文例子,當我們以為葡國公雞是代表中葡文化,但原來它是從鄉村、帝國到澳門,不斷被各種文化與權力挪用與詮釋的過程。我們會認為自己更了解澳門一些,更能為自己發言(Empowered Self-expression)。

在這裡,公雞的跨文化之旅已無分好壞,它最終,同樣成為了澳門認同一部份。

參考資料:
Amaro, Vanessa. “Crowing in two voices: The cultural transformation of the Portuguese rooster in postcolonial Macau.”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Communications 11.1 (2024):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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