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回歸剛好過了二十五年,經歷各種風雨。賭業蓬勃發展、經濟起飛、反離補遊行、疫情⋯⋯一九九九年出生的年輕世代可謂與澳門特區共同成長,成長歷程或多或少都受外在環境影響,他們又對「九九」這個日子和澳門的未來有何想法?在他們眼中,「一國兩制」未來二十五年會如何走下去?到了「五十年不變」政治承諾終結的那天,澳門又將是如何?
當一切在悄然無息地變遷,三位來自不同領域、面臨不同境況、同在回歸當年出生的年輕人,與本媒分享對澳門回歸和未來的想法。以及是什麼因素決定他們的去或留?
Estella:在「政治正確」下或有更多機會
在一九九九年共有4,149名新生兒。對於出生於回歸年、現時在台灣修讀舞蹈系碩士的Estella(化名)而言,對回歸「冇特別大感覺」。然而,身在外地則令她思考自己身份認同及去留問題。面對未來,她希望澳門在變遷的洪流中能捉緊重要的文化價值。
二〇一四年的「反離補」遊行是Estella 的政治啟蒙,逾千名市民在立法會外草地上集會,大聲喊出同一訴求,這場前所未有的公民行動影響著當時還是中學生的她。「大家坐喺草地上,好多人坐喺到已經有一種力量,喺電視見到,好記得呢個畫面。」這次事件讓她開始反思公民行動,亦影響她日後的藝術創作。
Estella在澳參與的藝團較關注社會議題及對城市的觀察,藉作品及演出者表達話語。惟她認為,政府傾向資助主打「愛國愛澳」或「中華元素」的活動,有關性別或其他議題上的言論和創作空間,則可見逐步收窄。她有感,如要在澳門發展,可能要在「政治正確」的情況下才有更多機會。
留或不留?
異地求學促思考身份認同
身處異地讀書、親身感受文化差異,促使Estella對身份認同有更多思考。求學初時她遇到不同群體,亦開始對「澳門人」的身份認同感到疑惑。她坦言,至今仍難對這個身份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認同自己是澳門人,但又對這身份感到渺小及模糊,「我覺得澳門嘅位置有啲唔清唔楚,要講呢個地方有咩特色,好似講唔出。」在異地提及澳門時,大部分人都不認識,就算認識,普遍印象也只停留在殖民地、賭場和回歸中國。
儘管如此,她仍會努力在外地與他人討論澳門這個小城。
Estella:無法想像
只講普通話的澳門
回歸走過二十五年,本地社會經歷不少變遷。Estella坦言,此刻很難想像澳門未來二十五年的變化,但若澳門變成一個人人只講普通話的城市,「無法想像,亦不能接受。」
她又稱,粵港澳文化相似。若日後澳門社會漸與內地城市趨同,雖然會帶來生活上的便利,但這種變化將影響自己的信念,如言論、思想自由這些看似虛無但重要的價值。
Estella續稱,直至這刻自己仍對城市變化持正面態度,但如果連具有象徵意義的地域符號都被沖淡,澳門就再與其他內地城市沒有分別。城市特色如新馬路的石仔路、葡式路牌、廣東話及葡文的巴士報站等都很重要。「呢啲真係澳門先有,你睇法律條文都係要睇葡文,如果連廣東話呢啲咁深根嘅文化都被沖淡,就真係會唔似澳門。」
她現時偏向在外地尋求個人發展的機會,又認為,本地社會沒有條件讓她依靠藝術維生,「希望未來方向同維生方式都與藝術相關,但澳門冇呢個條件令到你咁做。」
由母校轉變見證澳門變化
七七:漸趨內地是必然
一九九九年出生的七七(化名)現時為自由工作者,大學時在外地生活,畢業後在藝文行業打滾。由離開到回來,現時的澳門於七七而言是既熟悉又陌生,尤其看著原來有宗教背景的學校逐步「染紅」,她坦言,小城漸趨內地也是必然。
讀高中時,七七指學校未有太多來自內地的學生,多數同學也以台灣升學為主,課本選擇上也多針對台灣升學。但她畢業後,母校對內地大學的保送名額增加了許多,「開咗好多名額,乜人都入到,好似你想去就會有個位比你。」
從讀書時的升學選擇到現時的就業趨勢,七七認為,澳門逐漸靠攏內地是一個必然的改變。
由中學出現大量保送內地名牌大學的名額,到更多澳門人在內地投入職場,現時七七亦在其領域受惠。她又認為,有時澳門人被選中並非因本身的能力,「好多機會落嚟,唔係因為你叻。」當「融入國家發展大局」成為常態,「可能咩創業、比賽呀、交流機會都會特登開啲名額俾澳門人,因此多咗好多機會出去。」
然而,凡事皆一體兩面,本地人因特區的獨特性獲得不少紅利,亦必然付出相應成本。本地生活用語、電子支付方式、溝通工具無一倖免,多與內地接軌。
七七並不抗拒這些變化,因為她認為,即使澳門是中國的一部分,現時兩地仍有很多不同之處,例如語言、貨幣、地域特色等。她亦希望澳門不要喪失自身文化。如果再變得與內地城市一樣,她日後就沒有留在澳門的必要,「如果要搵大陸嘅資源,點解我唔直接去大陸?」
土生土長 卻難感自豪
對於在回歸年出生,七七的感受與Estella相似:沒太大感覺。她身邊有些朋友甚至連澳門回歸日期也不知道。唯一好處就是自己趕上領取葡國護照的尾班車。「去旅行係幾方便嘅,會有特權嘅感覺。」亦曾收到葡國當局的來信,提醒投票葡萄牙總統。
雖然自己拿著葡國護照,但七七的身份認同是澳門人。沒有踏足過葡萄牙、總統是誰亦不太關心,即使如此,她對澳門人這身份,有時又難感到自豪。
在異地求學時,七七會避免表露自己是澳門人,省去解釋的麻煩,不知這是否因為對澳門人身份不夠自信、或對澳門沒有歸屬感。「(外地)好多人都唔識你(澳門),咁你好難自豪呀,你只可以努力畀大家見到澳門係咩樣子,因為大家對澳門都好模糊。」
對於澳門的未來,七七直言,對澳門整體發展「係樂觀嘅,但唔知自己會唔會開心」。
Jackson:澳門是一個賺錢的地方
於回歸年出生、從事科技銷售業務亦兼職攝影師的Jackson(化名)指,這只不過是無法選擇的巧合而已。連澳門回歸與否對他來說亦不太重要。
一直在澳門生活的Jackson,大學畢業後碰上疫情,幾經辛苦找到賭場工作。見識過本地紙醉金迷、物質至上的一面。他憶述在賭場時好易被「吞噬」,同時見到澳門是一個賺錢的地方。「當個個同事都同你講緊月尾又去邊度旅行,買咗咩名牌,今個月又搵到幾多萬,你就會畀嗰班人嘅現實所同化。」
他又稱,工作圈子的氛圍影響當時的自己,只顧著賺錢,完全忽略本地美好之處,亦不知這個城市的文化底蘊。不過,這似乎是本澳很普遍的社會現象。
後來,Jackson感到博彩業的工作氛圍不適合自己,便決定離開。
內地文化侵蝕澳門
離開賭場,Jackson在工作的同時亦以鏡頭記錄城市。他觀察到,澳門本地文化逐漸被內地文化侵蝕,未來的小城只會變得更陌生。小學生不再講廣東話,不懂寫繁體字,「工作遇到嘅(本地)年輕人,有啲竟然唔識講廣東話,寫畀我嘅字係簡體字,陰公。」
連語言都失守,似乎本澳文化趨向內地已是必然事實。Jackson又稱,街道上充斥著沒有文化價值的「小紅書」打卡點,而政府的態度更是有意為之。
Jackson以「一言難盡」來形容現時對澳門的感覺。談不上喜歡,不論是娛樂或文化價值都不夠多元。在他眼中的澳門是個現實的地方,除了這裡生活的家人和朋友,似是沒有留戀之處。
他直言,若其他地方有更好的發展,一定會離開。「(澳門)唔似香港咁,有一大班人深愛呢個地方,為咗佢而抗爭,我見唔到有太多人去擁抱呢個地方。」澳門人的心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關注個人利益。
Jackson又認為,本地人對政治敏感度低,主要是政府造成。人們對政治冷漠,不留意新聞亦不會影響日常,只要有錢派,似是沒有人在意當權者是誰。官方政策亦不太鼓勵市民思考。政府資訊不透明,制度上既不自由亦沒有民主,「啲人唔諗呢啲嘢,主要係因為政府同個制度錯晒。」
未來太遠,變化太大,很難預料會變得更好或更差。Jackson唯一知道的是,無論順境逆境,都希望自己能樂觀面對。
對於一九九九出年的這一代人來說,這二十五年來的城市變化,有如讀書時期秋季旅行去石排灣公園的那條路。每年經過路氹星光大道,都能感受景致一再改變,似乎每次都增加不少與澳門文化無甚關聯的建築物。
然而,當熟悉的城市變得陌生,如何能在城中自在生活,是每個澳門人的課題。要遠走還是留下見證變改,Estella、七七及Jackson對未來看法各異。唯一共通的是,希望可樂觀面對未來,不論以後是崎嶇或平坦。當環境不能改變時,心境或能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