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新一年,你有甚麼新願望嗎?在澳門有一群人的願景只是希望做真實的自己。一般而言,「做自己」無關勇氣,似是自然而然。然而,在澳性小眾群體一直以來都承受眾多異樣的目光,即便主張基本權利亦阻礙重重。
回歸剛過二十五年,澳門這小城被國家主席習近平讚「厚積薄發」,形容為「國家的掌上明珠」,一切看似歌舞昇平。但在社會主流價值外,本地性小眾應有的權利有被保障嗎?夾縫下的他/她們又面對何種困難?
跨性別男性Bryson(化名)要跨越重重難關才能做到理想中的自己,過程中又面對很多一般人難以想像的壓力;同性戀者基甘(化名)亦然,在保守的社會價值框架下難以展現真實的自我。
錯置的身體
Bryson「做返自己」的旅程
身為零零後的Bryson,雖為女兒身,但從小到大的自我認同是男生,小四前都是以短髮示人。自青春期開始,他被同學笑是「男仔入女廁」後,便開始留長髮「做返女仔」,直到中學透過新聞瞭解到跨性別和「性別不安」後,才發現自己不是唯一一個覺得自己「生錯身體」的人。
「性別不安」(Gender Dysphoria)指個人的性別認同與被指定的性別不一致。Bryson抗拒用「跨性別男性」來形容自己,對外也不會提起這個身份,摒棄舊名字、用新名字生活的Bryson,只想儘快抹去曾經是女生的記憶。
家人不忍陷抑鬱
由抗拒轉支持
由中學開始,Bryson便愈發抗拒穿校裙,想透過家人向學校申請穿男校服上學。就讀傳統學校的他當然沒有申請成功,但這成為向家人坦露心聲的契機。
Bryson表示,當時父親沒有太大反應,「佢覺得我以前都係咁樣幾開心,繼續做返我自己就好。」惟思想傳統的母親令自己感到有壓力,導致二人關係一度變差。「我阿媽會咁樣諗:可能喺我細個時,佢成日畀我著表哥嘅衫,會唔會係因為細個玩開我表哥啲玩具,習慣咗(才變成)咁樣。」
然而,Bryson知道事實並不然,亦嘗試用書和影片令母親瞭解跨性別是怎樣一回事,甚至將母親加入網上的跨性別群組,二人關係開始改善。「我媽入去(群組)後發現我已經算好,因為佢發現好多人因為呢個情況又抑鬱症又自殺,可能跨女會直接攞刀自宮,用呢啲極端嘅方式,我媽唔想我變成咁嘅地步。」
Bryson續稱,母親亦不忍自己為性別問題陷入憂鬱,故由不理解轉為支持,母親更是陪同自己去做手術的人。
中學時期,由於瞞著家人,自己又無經濟能力,Bryson只能自己儲錢偷買外面沒有規管、有一定風險的荷爾蒙藥,可能會買到假藥而導致身體變差。但他心意已決,「我淨係得兩條路,一係打針,一係變返女仔。」
回想讀書時期,被身旁的人耳語評論對Bryson來說是日常。他憶述,剛用藥時是暑假過後的開學時間,身體的變化成為同學在背後議論的話題,幸好身邊有朋友陪伴傾訴心事。
除學校外,一些基本的日常生活亦令Bryson倍感壓力,例如去廁所時不知該進男廁或女廁;若去女廁遇排隊,站在隊列中會感不自在,對在外如廁產生恐懼。一旦生病到診所看診會被問長問短,甚至被問:「『你係咪因為被性侵過或被人虐待過所以咁樣呀?』嗰陣係好嬲,但我冇辦法。 」回想讀書時期所有情緒和知識,Bryson都只能靠自己去找方法應對。
上到大學以後,Bryson又因宿舍問題感情緒困擾,學校無法因應他的跨性別身份給予適當的應對措施,只能提供他女生宿舍,但要自行與室友溝通身體情況。
他坦言,學校不想承擔任何責任,「發生所有爭執都係我孭,又唔係佢哋(大學)孭,佢哋都係按系統做野。你(大學)聲稱係國際化嘅學校,你都應該係有應對方法囉。」
他認為,校方完全沒有理會自己處境,亦沒有適當處理方法保障住宿雙方的安全。明明是一個普通大學生的基本權利,付出加倍努力爭取還是不果。
本地性平教育落後
缺政策推動跨性別醫療
近年本澳開始推廣性教育,惟性別教育仍落後。Bryson表示,以往就讀的傳統學校只有較簡略的性教育,只按教青局的指引教導學生,「例如五年級要學青春期變化,然後生物唔知第幾個章節學生殖系統,公民堂只會講到兩性相處。」完全沒有其他性別議題、性別平等的教育,故只能靠網上資訊才得知自己的想法和處境在社會上叫跨性別。
過去幾年,Bryson認識和自己一樣處境的朋友。據他觀察,身邊大多數跨性別人士都因工作或家庭原因未公開出櫃或進行身體上的轉變。
Bryson又認為,政府缺乏政策推動性平教育以及提供跨性別醫療服務,除了在二〇一五年,當局曾就澳門居民在身份證上更改性別資料而提及研究相關修法外,便無其他作為。
在鄰近地區如香港會在醫院擺放小冊子教育大眾何謂跨性別或性別不安,甚至有性別認同診所,惟在澳門想尋求醫療上的幫助都很困難,大部份的跨性別者想踏出醫療上的第一步亦不知從何入手。
他續指,本地整體環境忽略跨性別人士的需要,身邊大部份的跨性別者都有情感障礙或抑鬱症,因為無法做自己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太壓抑和痛苦,「你可以當(情感障礙)係性別不安嘅併發症,我識嗰啲都有自殘傾向,或對某樣野好成癮,(或做出)一啲傷害自己身體嘅行為。」
Bryson直言,未來不會留在澳門,希望日後能透過移居外地得到一張寫自己是男性的證件。
即使仍在探索自己的性取向,惟Bryson感現時以男同志身份在本澳生活是一個較舒服的狀態。過去有戀情因對方無法接受自己的跨性別身份而結束,導致他進入戀愛關係前都有很多顧慮,儘管如此,他仍希望未來能找到互相陪伴的對象。
在掙扎中呈現自我
在標誌開放、走向多元的澳門,躲在「櫃」內是否最安全之選?在異性戀為主流的澳門,傳統華人思想成為不少本地人的圭臬。中學讀傳統男女校,大學去了台灣就讀的男同志基甘,在成長路亦經歷各種掙扎。
基甘讀中學開始發現自己喜歡同性,加上行為舉止在外人眼中氣質較陰柔,被叫「基佬」等來者不善的話語已見慣不怪,同學更幫他改了花名「基甘」,旁人聽來似有嘲笑意味的暱稱,基甘卻覺得非常貼切,「一來佢承認咗我部分嘅取向,二來比較搞笑,又隱晦地表達到自己。」
回想讀書時代,基甘認為自己所處的環境「算係寛容」,身邊同學偶有嘲笑,但也點到即止。自己曾聽說過很多因性取向不同而遭霸凌的例子,惟慶幸自己遇到的人較温和。
初認識自己性取向時,基甘想著將來或只能按照社會傳統,與異性結婚生子,但想通後就決定坦承地面對別人和做真實的自己。
只要夠強大 無懼歧視
基甘現時在賭場工作,平時他不會故意隱瞞自己的性取向,視乎工作環境而決定,如身邊同事有恐同傾向,就不會表明自己的性取向,但總體而言,工作氛圍仍算和善。
澳門的主流價值為何?順利工作到而立之年,結婚生子?人在澳門,只要作為與旁人稍有不同,就很可能受到他人的注視。基甘坦言,一定遇過歧視,但不開心的事就不會記住。至於在職場上,若工作能力夠強便不會遭歧視,「你係弱者咪會被歧視囉,你係公司嘅頂梁柱,邊個敢歧視你。」
他又認為,在澳門不同年齡層的人們,對同性戀的態度各異。年輕世代不會干涉別人的戀愛自由,「你嘅事咪你嘅事,我嘅事咪我嘅事,你中意邊個咪中意邊個,關我鬼事。」但上一輩的人會覺得同性戀擾亂社會風氣,違背社會善良風俗。
政府態度冷淡 社會風氣難改
性平教育零推動
要霎時改變社會風氣不易。有關在澳推動性別平等的政策,現時除了保障居民的就業機會不因「性取向」而受到歧視外,難見政府有其他支援或推動措施。莫說在澳同性婚姻合法化是遙遙無期,家暴法案的保障範圍亦不包含「同性同居」。面對這種情況,基甘無奈指,「有時候都唔可以奢求咁多嘢。」
他認為,很難去動搖政府的態度,但可從民間做起。如果社會氣氛能對同性戀更開放,才有可能鬆動政策。可惜,本澳的政策仍高度依賴中央政府的走向。
如果從教育做起,是否能令社會更開放多元?基甘則指,本澳性別平等教育可說是極度不足,連「性教育都未搞得掂」,何況性平教育。回想以前除了教如何使用安全套外,最印象深刻的是小五班主任利用自己的中文堂時間,教班上的女生如何使用衛生巾。自己亦希望能增設性平教育,若連如此基本的衛教知識都要老師犧牲自己的主科時間教育,更遑論撥出更多時間給性平教育?
當人們談及同性戀,少不了牽扯到愛滋病或性病。基甘認為,此風向與媒體報道有關,「譬如政府公佈愛滋病例,媒體就會附加一句,當中同性性交嘅案例係幾宗,咁不如你調轉嚟寫呀,異性戀中招係幾多。」
他又希望,媒體能更中立持平地看待這些數據,畢竟不論異性還是同性戀都有染病風險,無須刻意標籤。
願「櫃」不再
基甘:冀同性戀議題無需再討論
展望未來,基甘認為最理想的狀態是同性戀議題已變得普通、正常,無需再討論,正如異性戀也不用公開出櫃,一個多元的社會甚至不會存在「櫃」。
他又坦言,自己的理想仍很難達到,但各界應繼續努力行動推動社會多元。現階段的標籤與劃分雖可接受,但仍期望,有日澳門對性別多元的觀念能像台灣或外國等地相對開放。
每個人的一小步,堅持信念,基甘相信社會風氣會慢慢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