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作為志業——意味著什麼? 跨世代記者經驗談

記者是一項低調的職業。除了常在電視台新聞節目作主持或報道的記者必須出鏡之外,記者的身影很少出現在大眾面前,有時像個「忍者」,多數四處到記者招待會或突發事件現場做採訪、記錄現場,或者走訪社會上各個角落跟進和調查議題,將手上掌握到的資訊吸收及轉化為不同媒介上的報道,讓公眾得悉最新事態。

產出一篇優質報道,需要多方面的配合,記者須訓練得宜,並獲得受訪者信任,有長期跟進議題的耐性與毅力,同時堅守新聞倫理。隨著時局更迭,記者的工作環境也在逐日變化。本地新聞自由的開放程度,以及新聞產業的成熟度,決定了在產業前沿拼搏的一眾前線記者實踐新聞理念的難易程度。

本媒邀請幾位不同世代的新聞工作者及學生,細談他們這些年來在職涯上,以及本地新聞環境改變的觀察。

十年人事幾番新
May:感挫敗後轉行

May是一位本地資深記者,從事新聞工作十年,曾為公、私營新聞機構工作,近期已離開新聞行業,現職私營公司。

問到轉行原因為何,她表示,開始對做新聞感到厭倦,有時須應付來自上司、高層對報道的要求與壓力,有時甚至有種「揞住良心」做事的感覺。另一方面,公眾對記者觀感一般,認為記者未為民發聲,官員又覺得記者應該受到控制。在層層疊疊的體制之下,未能以記者身份做到自己感興趣的題目。「以前老師教,做記者要不媚俗、不媚權,我覺得已經做不到這兩個宗旨。」

May表示,遙望未來廿五年,即使澳門社會看起來歌舞昇平,政府和公眾的距離或只會愈來愈遠。圖片來源:Libre Leung@Unsplash

May表示,遙望未來廿五年,即使澳門社會看起來歌舞昇平,政府和公眾的距離或只會愈來愈遠。圖片來源:Libre Leung@Unsplash

澳門是個很小的熟人社會。她直言,仍在做記者時,連寫一句話都要思前想後,想會不會得罪誰,上司會不會找自己訓話,可能內容政府不喜歡;另一方面市民又可能覺得報道在「擦鞋」。不知道要將自己的專業放在哪裡,而記者的報道方向很大程度由上司對事的立場和方向決定。「記者原來學的,就是要先將與公共利益最相關的point找出來,『倒三角』呀嘛,我們都要識得將最重要的先寫出來。但其實在疫情之後,很多時候(報道)都是(新聞稿)原文照登的,其實就沒有了那個記者的功能。市民又是否喜歡看原文照登呢?」

May直言,以往公司編採方向偏好「原文照登」,可謂「拉低了記者的質素」。「那種片段式和接收資訊的方式,其實真的很不利於人思考,完全思考不到,你沒有背景的,完全沒有來龍去脈的。很多事情不是快就可以的。」

剛入行時,May熱衷於觀察社會,找到有興趣的題材做報道,但後來發現原來公司不看好,「你做這件事是吃力不討好,他會覺得你『搞事』。你想那麼多事情 ,做得多不會有獎。最後是沒有人會做的(發掘題材),基本上你不做也可以的,沒有人Push你,上面不Push你,最上面不希望你做。」

May亦觀察,近幾年有些新入行的記者,在現場採訪高官只能問上頭分派的問題,難有自主思考和發問的權力,「不照著問題問,回去一定被罵。這是整個結構的影響。」而記招上主動發問的記者亦只是少數。假如問到受訪者不喜歡的問題,上司甚至可能會收到投訴。

然而,May認為,有些議題需要多個記者一起發力向官員、負責人去追問,「一人一槌打下去」,才追到有實質內容的回應,如果常常只有少數人問,那些勇於追問的記者就好似「在搞事」,可見壓力。「我問那條問題是沒有問題的,完全站在大眾的角度出發,合理懷疑,為什麼不去問?看到一些行家,愈來愈沒有那種『我要挑戰』,不要說挑戰,要發問的勇氣都沒有了。」

記者正在採訪。資料相片

記者正在採訪。資料相片

May:記者需要先保護好自己

談到政治紅線,May亦是「心知肚明」。在新聞機構內政治紅線不少,她形容,許多內地不容討論的議題,在澳門媒體亦是一樣迴避,同時見證香港頻生「文字獄」。「我覺得記者應該先保護自己,是無可厚非,甚至是先保護自己的工作,我覺得很正常。這個社會不應該期盼有人挺身而出去做一個英雄,我覺得這是很不可能的事。」

近來政府多招齊下,限制傳媒到場採訪。May就表示,政府這麼怕網媒,就是因為只餘下網媒仍敢基於公共利益發問。政府只讓那些「很聽話」媒體進場問問題,假如他們連帶網媒關心的問題也問出來,記者都團結起來發問的話,「那他(政府)就不能避開。為什麼你(記者)要表現出這麼聽話,或者為什麼你願意不去問問題呢?但問題是不會(發生)的,因為它(權力)是一層一層地去控制著那幫記者。」

到了私營機構,記者幾乎要全天候候命做報道,壓力甚大,May亦感到很挫敗,決定轉行。但她形容自己仍未放棄對新聞的理想,仍有使命感,去報道社會上的事實彰顯公義。假如有一日業內風氣轉好,自己亦希望再重拾記者一職,做到理想中應做的事。

May又指,遙望未來廿五年,政府和公眾的距離或只會愈來愈遠,即使看起來歌舞昇平,但媒體報道不夠全面,與公眾的距離亦會漸漸拉遠。「要有多些有公信力的媒體,才可以令到社會有進步。」

十年來奔走港澳兩地做新聞
Hin:做記者是一份「感召」

有時正職、有時兼職,Hin十年來奔走港澳兩地從事新聞工作,換過幾間機構,現已渡過摸索期。他亦常思考,做記者或是他受到「感召」(calling)要做的事情,會一直做下去。

回想當時初入香港新聞業,Hin形容是一段頗痛苦的過程,所有事都要從頭學起。至於為何未選擇長駐澳門做新聞?他則指,香港新聞業較成熟,也可謂曾「百花齊放」,澳門的新聞編採流程則似是未夠嚴謹,期望先在港累積經驗。

Hin續指,澳門傳媒環境長期積弱,或歸因於傳統媒體大部分受政府資助,某程度上影響報道對政府的取態,媒體之間亦未生成一個競爭的心態。又或是「歷史原因」,未有較具系統性的發展。澳門市場小、撐不起太多媒體,市民對新聞的需求亦不大。

「他們(港媒)會鬥快、鬥好、鬥全面⋯⋯我相信如果是澳門的話,相比較的話好像有點難。澳門也很少深度的報道。」Hin就指,自己曾在聲譽好、制度全面的新聞編輯室(Newsroom),見識到同仁對新聞的執著和要求、原則是對事不對人,奠定他對新聞的工作態度。未來若Hin有意回澳門工作,有意做些深度、偵查類的報道,但對於本地機構是否有這樣的空間,也是未知之數。時而在港報道澳門題材,Hin亦利用資源,將澳門議題傳播給更多讀者知悉。

Hin:即使限制不少
好的新聞、故事有待發掘

提到在澳從事新聞工作的限制,Hin就指,官方活動中,即使政府公關未必事事配合,但起碼態度友善,不過有些措施就明顯做得「低手」、「核突」,如近日政府限制部分傳媒不得報名到場採訪。Hin表示,即使不控制傳媒入場,實際上政府或者新聞官也能使用許多隱性手段,控制只有部分記者可以問問題。「那麼你又何必白紙黑字寫到明(限制),落人口實?」

官方控制手段多,但他們究竟在怕什麼?Hin憶述,「回想起五年前採訪特首選舉,我以前也會問到Q(提問),但現在真的舉手都問不到Q。⋯⋯我也不知道我還可以做什麼。」

在澳做新聞,另一難處就是邀訪不容易,仍願意就社會議題公開發言的學者、議員已實屬少數,而記者有時向政治人物邀訪或會被拒。不過Hin對新聞有其看法,「不過這樣說,就是我覺得真正的故事,或者真正的新聞不是在於權貴。當然去向權貴或者政客發問是我們(記者)的一個天職或者職責,但是還有很多故事值得去做。好的故事亦不是在於學者的comment ,可能是在數據上,或是在市民的訴求、反應。」

回想當時初入香港新聞行業,Hin形容是一段頗痛苦的過程。圖片來源:Jeanne Rose Gomez@Unsplash

回想當時初入香港新聞行業,Hin形容是一段頗痛苦的過程。圖片來源:Jeanne Rose Gomez@Unsplash

在港澳兩地,記者要做報道都繞不開政治紅線。Hin就分享指,曾經做某些內容涉及政治環境改變的專題,推出後間接收到來自中央的「善意提醒」,意指或有「搞亂澳門」的企圖?「可能當中有誇大的情況也不奇怪,但我收到的信息是,為什麼好像你提及這件事,已經是錯誤的?有時候會令到你覺得是這樣。」

Hin:記者應齊心合力
關注公共議題

有時Hin亦觀察到,澳門有部分心態積極、想做多點事的年輕記者,意在寫深度報道,但可惜的是,他們或未具備完整的新聞訓練背景,在採訪手法、書寫方式上有些美中不足。「他們是很用心良苦的,但可能基於經驗不足,或者是否澳門媒體的編採上不夠嚴謹、負責改稿的採訪主任不夠仔細,所以導致這個問題。⋯⋯如果可以在一個好的newsroom環境去接受(訓練)、薰陶一下(會更好)。」

Hin在受訓練時就見識到寫報道的規矩和操守,譬如對新聞的判斷、如何去想好、寫好一篇報道;避免使用形容詞;原句引用受訪者的話等等。撰寫報道的過程中,有許多問題須透過實踐才能發現。「或者對於某些人來說,那種(規矩)是一種限制或者局限,但是那種約束是好的,是一種我們所相信的新聞的操守。」

另外,Hin亦指,有些記者的行為或是可圈可點,收錢幫機構寫報道亦不在話下,本地新聞業界的風氣問題常被忽視,社會生活如常。然而,仍有部分市民希望本地能培養出好記者,為爭取公共利益發聲。

「(我認為)澳門的新聞自由是有希望的,但你憑什麼要人家這樣想?⋯⋯我覺得有時候自由真的是自己爭取回來的。」

他舉例,若記者因某些原因和立場避開某些受訪者,日後或者就永遠失去邀訪的機會。「如果你(記者)連基本的事情都不做的話,你就沒有這個自由了,不是別人剝削你的,是你自己選擇失去了這個自由,親手葬送了自己的自由。」

而且,Hin又認為,社會上有些議題需要記者齊心合力一起去追問、跟進,那麼才不會看到少數關心公共利益的記者成為「壞孩子」,沒有一個人應被孤立,議題需要一起去關注。即使政府部分舉措正在傷害本地的新聞自由,Hin仍希望本地新聞環境、新聞自由可以改善,那是基於他對澳門的愛。

「如果我真的不愛這個地方的話,其實我沒有必要再花那麼多心思去想一堆澳門的故仔,講到最後就是,我不是相不相信澳門有沒有新聞自由,而是我愛不愛這個地方。但我去到現在其實都不知道我究竟愛的是什麼。」

草創《大象媒體》發掘深度報道
QQ、Francis:
呈現本地值得關心的議題

QQ和Francis仍是二十世代,分別當了五年全職記者與兩年兼職記者,然而,他們仍有另一個較不為人所知的身份——同樣是本地網媒《大象媒體》的其中兩位成員,有志發掘及撰寫本地深度專題報道。

《大象媒體》成立於二〇二三年,已發佈的報道涵蓋「六四」35週年紀念、「反離補」十年回顧、環境及生態保育、精神病患剖白等。創刊一週年,《大象》刊出48篇深度報道文章,亦攢得一批讀者。

《大象媒體》利用社交平台發佈報道,攢得一批讀者支持。網上截圖

《大象媒體》利用社交平台發佈報道,攢得一批讀者支持。網上截圖

QQ憶述,彼時正值疫情,許多市民的工作與生活都被迫停擺。當時幾位草創成員有感,在許多本地新聞報道中難吸收詳盡資訊,「看不到澳門的資訊,本地值得關心的、有很多值得寫的東西,但未有人寫。」於是,他們決定成立一個新媒體,冀做出受認可、深入的報道。取名自「房間裡的大象」,望報道城中人人都心知肚明,但不願意發聲討論的議題。

《大象》成員如QQ、Francis亦有記者經驗,但礙於人手不足,亦不屬正規傳統媒體之列,故《大象》決定較少走訪新聞現場、少產出每日新聞快訊(Daily News),儘量寫澳門傳媒較少嘗試的深度專題報道。

Francis形容,團隊成員未必是抱著「使命感」在做報道,亦未必有過高期望,各自有正職工作。但希望以深度專題的形式書寫,能補充在本地主流媒體缺席的題目,「我覺得這是『補位』,做這個光譜上未存在的事。」

受訪怕被秋後算帳
熟人社會做新聞掣肘多

問到在澳做報道有何難處,二人就指,前提是不希望曝光成員身份。身邊亦沒多少人知道自己與《大象》的關係,有如在過「雙面人生」。「在澳門這個熟人社會裡面,只要透露給別人多一點點個人資料,其實很容易猜到是什麼人。」

其次是在澳較難找受訪者。「在澳門要找人去說一些話 ,是比平時困難非常多,受訪者不願意跟你說真心話,話未講完都已經拒絕,(受訪者)很怕被人秋後算帳。即使再三強調報道會匿名,他們都會很不願意,好像是在害怕一些事情。」

QQ指,《大象》的報道議題已不算太政治化,寫些人們可能會關心的事,如疫情底下某些群體的生活狀況。有時在坊間聽到消息或風聲,記者卻很難去判斷能不能做,即使可能那個話題已有許多澳門人私下討論,亦不一定有人願意公開講述。

Francis亦補充,坊間某些流言蜚語,一般都沒有文字紀錄,唯有口耳相傳,例如某官貪污、某些團體之間的交易,要以不同形式去跟進就有一定難度。「都會是耳邊聽過,而捉不到一點的證據,你也找不到人去說,亦未必有渠道去求證,而這些東西很可能是一個關乎重大公眾利益的一件事情。」

報道未必能影響社會
但記錄時代變改

回到個人職涯,QQ是一位全職記者。初遇社會運動,對他影響不淺,立志成為記者是因為看到記者很有「使命感」,本著爭取公共利益的心而行動。後來,QQ想法稍有轉變。即使報道無法撼動、改變社會上的不公義,但仍能以記錄者的心態,讓讀者看到不同人的故事,呈現出人們在政策變動之下受影響的狀態。「我會想人們看到每一個數字,或者一件事的背後,都是一個鮮活的人的生命。」

QQ也擔憂,除了當一名記者,自己會否就沒有別的出路和技能?年紀愈大,就愈要面對現實問題,「新聞始終是做唔長。但是對我來說,不存在新聞『衰』到什麼地步或者有什麼紅線,我就不做這件事。」即使工作不算穩定,只要仍有一個崗位養到自己,QQ就仍會做下去。反觀與QQ同屆畢業的同學,真正說得上有「新聞理想」的始終是少數。

對於記者崗位的思考,Francis直指,新聞不算是志業,但作為一位兼職記者,仍能掌握分析資訊和面對社會的技能,從中獲得看待社會和世界的新思維,即使現實政治環境使人絕望,但至少可以去記錄和討論。

Francis指,即使現實政治環境使人絕望,但至少可以去記錄和討論。圖片來源:Joshua J. Cotten@Unsplash

Francis指,即使現實政治環境使人絕望,但至少可以去記錄和討論。圖片來源:Joshua J. Cotten@Unsplash

也許在理想的公民社會中,喚起人們對議題的關注只是第一步。「不只是新聞自由,對於我來說是政治自由。記者是一個我覺得可以退一步,真誠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然而,Francis亦有灰心的時刻。在第一線面對事態和政治氣候變差,既要旁觀、又要抽離,「愈是這樣做,目睹愈多就愈無力。」報道可以反映現實,但總是沒有話語權。

另一方面,Francis亦擔心社會對記者職業的觀感不佳,會否帶來一些標籤、不好的影響、甚或影響個人安全?「我覺得很難去justify自己的存在,而我不肯定我是否可以負擔到這樣的後果。社會對於非建制的新聞報道的忌諱或者避忌,形成了一個氣氛。⋯⋯『只要你不是建制派新聞,你就是一些點點點的人。』所以我就不得不去隱藏這個標籤。」

十問九不應 使人洩氣
QQ:有回應 對記者很重要

在澳門做新聞常讓QQ洩氣的是,一來許多傳統機構的訓練是,官方發佈什麼消息就照樣刊出,更未必有追問的權利和空間,例如向政府索取數據、報告等,即使書面查詢政府亦未必會回覆,甚或其他機構態度可能更差。

二來是受眾的迴響較小,過程中必定消磨記者的熱情,感到挫敗。「有feedback是一個對記者來說頗重要的東西。」QQ表示。

他續指,業界有同行一起努力、做出好題材,能振奮、激勵自己想做得更好的熱情,而且,記者必須對議題不斷有新的反思。然而,本地做報道的氣候不是太好。例如澳門學童的自殺問題,「是因為教育有問題、學生遇到很大壓力、或是在家庭承受不到壓力?」

「但如果那個社會好像毫無反應,政府又不給你feedback,市民又不給你feedback,大家好像覺得⋯⋯整個氣候都是習以為常。記者都是一個人,他都很受各種因素影響的,所以我覺得能在澳門堅持繼續做記者,還是一件很厲害的事。」QQ道。

觀望未來新聞自由的變化,Francis形容自己仍感悲觀,「剛剛在說新聞自由,其實整個都是一個互動的過程,不可能只是永遠看記者這個範圍,還要看讀者。有怎樣的讀者就有怎樣的媒體,反之亦然。如果說是改變不了大環境的情況下,我會選擇的都是裝備好自己。」

QQ則指,自己亦對未來澳門社會變化感好奇,甚至預測了最差的情況會變怎樣。說不定到時還能發掘更多題材去做,以一個更抽離的記者眼光去看待、去記錄。「其實我也很想看看澳門之後會變成怎樣。」

學子畢業後
有意從事新聞工作 為數不多

長江後浪推前浪。若要行業健康成長,實在少不了仍對新聞抱有理想的學子加入新聞工作一列。

據教青局最新發佈《2023/2024學年澳門高中畢業生升學調查簡報》,該學年參與相關調查的4,292名升讀大學的高中畢業生中,有10.8%選擇「社會科學、新聞學與信息」學科,位列選擇人數最多的前五位。對比過往五年,選擇該科比例最高的是2020/2021學年,參與調查的學生中有13.3%有意選讀「社會科學、新聞學與信息」。將比率轉換成人數,近五年來每年均有約四百至五百多人報讀該範疇。

既然投身社科系、新聞系的學子有一定人數,那麼待完成學業,是否可見不少新血入行?然而,大學畢業後有意從事新聞工作的人次比率則未見太高。

教青局最近一次公佈調查數據是《2022年澳門大專應屆畢業生升學與就業意向調查統計報告》,其中問到「有意就業的應屆畢業生畢業後擬投身的行業」,有意從事「新聞傳播」行業的人次佔比僅有5.8%,位列報告中全部十五個行業選項中的倒數第四名。

往前一年,2021年有關調查中,畢業後有意從事「新聞傳播」行業的人次數亦僅有6.3%。

為何年輕人對新聞工作卻步?本媒邀請兩位就讀傳播學系的學生及畢業生James和Estelle一談對從事新聞工作的想法。

James:新聞工作前景不佳
對影像創作興趣更大

現就讀傳播科系的James,早在中學時期已在校園電視台接觸過新聞產出流程,包括與團隊發掘校園內題材、拍攝及剪接、寫稿等,亦知悉有關新聞倫理、採訪分工等,繼而對拍攝工作產生興趣。

他坦言,若畢業後從事新聞工作出路較窄,現時自己對於無論影像創作、戲劇演出等都有興趣,未來亦會循這類方向找工作。

問到James對本地新聞工作有何觀感,他則指,自己尚未有機會以一個新聞工作者的身份在澳見證某些「大場面」,有感似乎在澳門做新聞的題材少、規模細。「就這樣採訪一些人,然後回答一些普通的問題,就令到整件事就沒有什麼興趣、沒有什麼特別。」

James認為,本地新聞機構及職位數量有限,要身為記者等升職機會則較難。

James認為,本地新聞機構及職位數量有限,要身為記者等升職機會則較難。

另外,他又有感,似乎現在仍在留意新聞的人不多,年輕一代不喜歡讀報、打開電視都未必看新聞報道。「現在感覺好像真的看新聞的人不多,或者認真去看究竟發生什麼事。好像真的沒有什麼人看,相對我想做這件事的推動力都沒有那麼高。」

James偶有留意本地報道,多是民生議題,但給他的觀感是「就來來去去都是那些東西,不會真的很需要我們去關注,不會有興趣要知道多一點」。但若剛好有他感興趣的題目,又與自身相關就多些留意,例如政府鼓勵青年就業政策等。

身處傳播科系,James亦遇到老師在課堂上不時問同學:「有沒有誰有志做記者?」偶有一兩個同學仍回應抱有新聞理念,但其他大多數人則沉默。James直言,綜觀港澳政治環境,「現在還說很想做新聞的,基本上就是想跳進火坑裡面。連他們家人也未必支持。前景不太好。」

他觀察到,甚至連本地政府亦未必鼓勵年輕人投身傳媒行業。「可能政府的政策推動,也不會說專門很支持我們去投身做記者,現在的大方向都是支持去投身科技、金融,什麼大數據的那些行業。所以就覺得我們好像不是政府的focus。」

幾位受訪記者均表示,澳門是個規模小的熟人社會,要找得受訪者並不容易。 圖片來源:Jimmy Woo@Unsplash

幾位受訪記者均表示,澳門是個規模小的熟人社會,要找得受訪者並不容易。
圖片來源:Jimmy Woo@Unsplash

況且大環境底下對言論審查,亦令年輕人對新聞行業卻步。James認為,澳門社會規模較小,落筆寫時記者亦未必夠膽;若太有主張,就要多加小心及兼顧「中立」;社會較小,發生、報道的事未必太「複雜」;新聞讀者亦少。

他亦擔憂記者發展前景不佳。本地新聞機構及職位數量有限,在科技進步時代,一人多工包攬採訪、寫稿到編輯並不少見,James預料,機構內上司或同事可能一做就二三十年、等退休,要身為記者等升職機會則較難。

最後,問到James對一個「合格」的新聞工作者有何期望?他就指,將事實說得清楚是基本,儘量表達中立,而且記者須為自己寫的東西負責任。

立法會是記者常去的採訪地點之一。資料相片

立法會是記者常去的採訪地點之一。資料相片

不局限於新聞行業
Estelle:對「記者」定義更廣泛

Estelle亦是從傳播科系畢業,曾在新聞機構實習,對記者工作及流程有一定認知,其後,她選擇再回到學院在藝術領域進修。

問到她會否重拾新聞工作?她就指,自己現時對「記者」的身份和技能定義更廣泛,即使在其他須以文字為主要傳播媒介的崗位上,如撰寫文案、採訪、藝文評論等,都能用上以往的新聞經驗,並不限制自己只走新聞報道這條路。「我理想中可以做的工作內容,當然可以有記者的性質,包括可能採訪或是分析,但已經不是局限於記者本身。」

Estelle就指,以往傳播科系只教會她理論課程,到她真正投入新聞機構實習與兼職,見識到新聞工作者的專業能力和效率,亦對他們十分敬佩。

然而,機構中產出新聞內容有既定流程和模板,甚或缺少靈活度,則不是她有意從事的工作。「我覺得自己,比較像他們其中一個工具,去幫他們產出這種量產型的新聞。⋯⋯我可能會再期望(在報道中)看到的,他(記者)可能會想引導我去某一個觀點,反思這些事情本身的一個能力。而不是說完一件事就算了。」

Estelle亦觀察到,新聞機構內少不了對記者的意識形態作出審查,自己未必能適應這些規條,成為審查之下「合格」的一員。相對而言,她幾個同輩朋友,則帶有更充分的熱誠,繼續在新聞行業打拼。

Estelle平日亦多留意不同地區的新聞報道,她特別偏好閱讀深度報道——帶有特定角度切入及跟進事件,亦是她心目中的優質新聞。

「我覺得記者本身都是一個人,所以每個人寫的新聞一定有他很主觀的東西(角度),同時也可以陳述到事實、有他自己的反思,並且很中立地去表達一些事實。我覺得很難,或者很理想化。」Estelle道。

(應受訪者要求,文內May、Hin、QQ、Francis、Estelle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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