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就不會生孩子了，在這樣的教育制度之下。」朋友說。這可能是認真的，也可能不過是隨便答話。你不打算生又好，像我生過孩子了亦好，反正命運夠好的話，誰不先死，我們將來有望竟然夠長命，還是都待在護老院，就最好。反正要是未來是全體人口都老化，那麼和伴侶雙雙獨留家中直至離世。這樣的社會憑想像都覺得不太實際，反而可能最終又回到了集體共老，作為解決方案。
我還是無法輕易回答關於生育的問題。
有孩子的生活過得比較好嗎，還是堅決不要下一代的人生比較甜美？如果要我重選，我想我仍然選擇困難。有關生育的選擇，全都像眼一緊閉就下注。你是否相信生活？相信社會？相信世界？
嗯⋯⋯以下來出賣朋友的故事。
即使是獨自生活或已有伴侶，生育對城中女性而言從不是個易於回答的問題。資料圖片
站在四十歲的角度來回看，我認識的女性朋友中，有人太年輕生了孩子，拉大孩子的生活很辛苦，對年輕女子來說尤其辛苦，生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事，已經是你父母的事了。如果半途人開始成熟，才驚覺應當離婚，怎麼辦呢？伴侶重組，孩子卻繼續有，你就知道自己是個身體力量比財力強大的女人。當別的女性在事業中迷失又尋找自我時，她在一堆孩子的問題中，難以言語，自我？食得㗎？
有朋友十歲時的夢想就是組織家庭、生兒育女，結果適齡達成，開心是真的，但她的抱怨和厭煩也沒有少，雙管齊下。也許抱怨就是當時夢想中包括的部份，如同她抱怨事業但熱愛換來的成就，抱怨有時就是遊戲的一部份，嗯，其實很難判別。
有女性朋友無論如何懷不上孩子，甚麼科技都用上了，她就是想要。花幾年時間用自己的身體過關斬將，終於得到天賜寶貝，也真的自此一家三口，happily ever after。你花多大的努力，身心就受過幾大的衝擊，但她咬牙──就得了。
有女子一早講得明白：我討厭小孩子。她與丈夫定好，不生就不生，自此兩人生活如水但不是無味。我看她工作以外，課程報完一個又一個，從未停歇，但也絕不將技能變成事業，她就只是想一直學，一直探索。這個範疇能上的課上完了，她自會找到下一個領域，哪一個都能讓她沉浸，甚麼特效獎賞都不用給。
有女子何其深愛孩子，要不得孩子。她是已婚人士的情人，有許多事不能提起，對誰都不能，這到底是個過度緊密而崇尚秩序的社會。提起都有原罪，但這一切實際上卻又如此平常，這裡是澳門。
有單身女子空著肚子來跟我說，她想要孩子，沒見面兩年，她就真去生孩子了，此後她與孩子，形影不離，有孩子的阿媽像個寶，聊甚麼她都能說到孩子的慧黠。是她想要的，她的願望、她的意志、她的不羈和勇敢，天從她願。至於期間過程，男人是誰，前因後果，一如武俠小說──你莫問。
澳門街道夜景。
有些我只聞其故事。我們認識時她還未成年，我們一起在演出中合作過，我們一同唱過卡啦ok，其他只是聞說。聞說她原生家庭狀況複雜，高中未必讀得上，晚上總在朋友家裡「流浪」，有社工長期跟進。但其實她又比想像中成熟。只是按照社會的說法，叫做「迷失」，叫做「混亂」。「混亂」的人其實會不會才那麼清晰自己不想要跟誰一起生活吧？她一開口唱歌，唱三個音已經知道才華橫溢，solo級人馬。聞說後來她突然「有咗」，聞說她慌張失措要張羅墮胎，然後我再無法知道她的故事。做政府工的朋友失笑，前幾年社工局那麼努力勸女子不要有婚前性行為，幾年後卻來勸她們要多多生育。我就想到她。
但也有朋友，連生三女，一家不知怎麼真的開心得不得了，被我們封神，結果大神一聲不響，追加第四個！生四個？澳門喎！2024年喎！自此凡在街上碰見她，半句招呼都打不上，對視已經笑到肚子痛。好不容易停得下來，她補充：「得㗎喇，而家係人見到都淨係話我好勁！」佢知佢，好勁。
而我一直拖延，不想交自己的答案，幾年以後吧，不知可以不可以。我選擇過相信世界，誕下了一個孩子，又流失了另一個。留下來的孩子特殊，生命道路一直似開荒，抱歉，沒路的地方唯有開山劈石，有時想抱怨但有話到嘴邊卻消散了。我想像力很不錯，但我想像不到沒有她的人生長甚麼樣子。只是如果你選擇相信世界，最好練習保持信仰，信仰自己的道路，會行得通。
但只要你真實地活過，最終會知道，別人的生命中該有孩子抑或沒有，勸喻是無效的，畢竟，關我蛋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