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好者 下必甚焉? 修法變鬥捉「鬼」、較勁找「敵我」 鄭明軒:從制度看不到 卻對社會傷害最深

特區政府銳意修改兩選舉法,當中極具爭議的修法建議亦似成定局。然而,一場修法所突顯的眾生相,卻讓前新澳門學社理事長鄭明軒觀察到,整個社會似在競賽找「衰嘢」、鬥捉「鬼」、較勁找「敵我」,以免自己被視為「壞嘢」。

這場修法對社會造成最大的傷害:「變成好像我們(要)互相揭發、 互相監督、互相誣衊的氛圍。」他如是說。鄭認為,澳門原沒有「敵我」,惟模仿鄰近地方或者上面的政治術語,移植了一種偽道、「敵我」的氛圍進來。「澳門本來就不玩這種『敵我』(權術), 不是澳門人特別祥和,而是因為澳門那些『反動勢力』本來就搞唔起,(當局)也不怕你,就放你在那裡。」然而,這只是以前的澳門,但現在改變了。

他又指,當澳門要引入一種「敵我」氣氛時,找出「敵人」便成日常。「就算現實環境裡(還)沒有,我們(社會)都要將佢(敵人)搵出來。」即使市民把所謂的「敵」找出來,也不見得是很憎惡或真的認為其有害,「只是當『我』指出它之後, 那個有害的東西便不是『我』。 這個操作就是真正對社會有害的地方⋯⋯我們必須警惕,它(敵我)沒有條文或行政程序,有時亦好難捉到一個對象指出來。」鄭認為,就算有居民想避開或不積極配合,亦有其他人被冠上「敵人」的名號被推著走,或者是有人會為了爬上位去指認其他人為「敵人」,這就壓低了其他人。

上屆的立法會議員直選,鄭明軒是其中一位是被當局以「不擁護或不效忠特區事實」取消資格(DQ)的候選人之一。他與前直選議員吳國昌分別是資深參選團隊——「民主昌澳門」的第一及第二候選人。對於DQ決定,鄭明軒上訴終審法院。 資料相片

上屆的立法會議員直選,鄭明軒是其中一位是被當局以「不擁護或不效忠特區事實」取消資格(DQ)的候選人之一。他與前直選議員吳國昌分別是資深參選團隊——「民主昌澳門」的第一及第二候選人。對於DQ決定,鄭明軒上訴終審法院。
資料相片

上屆的立法會議員選舉,鄭明軒是其中一位被當局以「不擁護或不效忠特區事實」取消資格(DQ)的直選候選人。他與前直選議員吳國昌分別是資深參選團隊——「民主昌澳門」的第一及第二候選人。

問及對修兩法的看法,以及日後自己是否仍有在澳參選的機會,鄭明軒坦言,「以我個人層面來說,這些(修法和選舉)完全不關我事,在可見的將來我沒可能再回到選舉的遊戲裡面。 」

然而,這位曾活躍本澳政圈、為推動本地公民社會揮灑了不少青春及汗水的中年大叔,面對今次修法對澳門社會帶來的傷害,又忍不住再多說幾句。

新遊戲之下僭建 「國安」 成為不可挑戰的權威 鄭明軒:審核資格滲透各方面

曾多次參加立法會直選的鄭明軒認為,「國家安全」這概念在澳門已滲透到市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並已變成一個無法挑戰、 無法制衡的權力。當局以「國安」之名修兩選舉法,實質是在原來的制度「無端端打了一支樁出來」。

他又稱,原本立法會的選舉制度已失衡,經修法後再下滑多少分別其實不大。然而,自己仍需指出,現時選舉制度正朝著一個更錯的方向發展、這種權力結構的問題、以及現時當局所玩的遊戲到底是甚麼。

他認為,現時的遊戲是無論當權者或「擦鞋」的,經常要「四處找空位、虛位,經修法加辣、要填補」以確保「國安」。這些人「坐坐吓覺得悶、身癢,(思考)仲有邊度還沒搞呢啲嘢。」

他續稱,一方面,無論在實際效果和制度上,特區政府都強調國安會令社會愈來愈好。然而,當局想推行新事物時便會同時強調局勢「愈來愈危險」,但又「愈來愈安全」,其實當局已犯了「邏輯上的自我矛盾」。

揣測上意、討好之聲不斷
鄭明軒:特區政府似難掌控

在今次修法公開諮詢會中,有不少發言者的意見遠比政府修法建議還更辣,大有揣測、討好上意之舉。對此,鄭明軒形容此情況為「失控」,惟「失控」之勢恐怕連當局亦難掌控。

他又指,從加辣修法言論來看,現時的遊戲趨勢便是:「你說初一,我就要超越你,我就說十五 。」這種各人挖空心思、較勁誰提的意見夠辣、夠賤的情況,讓社會變得失控,「你辣,我還比你辣 ;你賤,我還比你賤; 你挖空心思, 我還比你更挖空心思⋯⋯我們正看著這個(局勢)淪落」。

他續指,一旦當權者以「國安」之名在制度上僭建權力,不只政府會不斷思索如何將制度「推陳出新」,還有部分想爭取存在感、突出表現的人,不斷做更多表演和手段。例如,政府原本有決定權,要市民聽著便是。現在卻變成一旦官方想推動某些改變,原本沒有權力的人,甚至要求政策推得更前,更甚於當權者的本來預想,這對當權者而言便是「失控」。

鄭稱,這種較勁得以持續,主因是這些口頭「競爭」基本沒有甚麼成本,只需「出把口或者是只需要消費別人」。

真有鬼?鬼愈捉愈多 鄭明軒: 移入「敵我」 社會浪費精力捉「鬼」

當權者以「國安」之名完成改變一些制度後,市民是否就有安樂日子過?鄭明軒則認為,事實並非如此,因為一旦官方啟動這機制,便有人每年都不斷思考「怎樣超越『自我』⋯⋯不斷在自我沉淪中。」

他指出,在中國歷史上或今日的香港便如是。香港政府一方面指局勢已「由亂入治」、「由治及興」,惟日日見香港建制派在出謀獻策:「『 我們邊度仲未加辣?哪裏加多些規矩?』社會的精力便耗費在這裡。」

特區政府就修改兩選舉法進行公開諮詢,有參與者在諮詢會完結後沒帶走法案諮詢文本。

特區政府就修改兩選舉法進行公開諮詢,有參與者在諮詢會完結後沒帶走法案諮詢文本。

他續指,從歷史可見,部分當權者總認為社會存有一定數量的反動或階級敵人,而且當權者亦沉淪於找出或清洗「敵人」,現時澳門亦面對這樣的危險。然而,澳門的情況比過往所見到的內地政治鬥爭更危險,因為內地的政治鬥爭只需做到消滅階級敵人的目標,而且在這方面沒有「幻想」的空間。但澳門卻要不斷去找出「敵人」。「精力原應放在疫後經濟復甦,惟現在本澳浪費這些精力去『捉鬼』, 我覺得是一個不停向下沉的災難。」

如打開潘多拉之盒 鄭明軒:澳門在上演歷史

其實,這種事例在過往歷史反覆出現,鄭明軒亦坦言,其實澳門人已看到並知道這些改變,例如有些市民開始用「同音字」來寫文、繞個圈來表達自己的意見。不幸地,香港和澳門現正向祖國接軌,「然後大家也開始學這些東西,這是一種消極的東西,而另一種所謂『積極』,就是我們積極去找一些錯的東西出來⋯⋯只要這一輪死的不是『我』,『 我』便沒事,所以『我』會去找其他人有否說錯話。若有人倒霉,即自己沒事 。」對鄭而言,這正是一種消耗人類精神、資源及生產力東西。

他又稱,即使政府完成修改兩選舉法便停手,這個社會仍有些「皇帝唔急太監急」的人、有些自命忠誠的人,「 佢就會幫你(當權者)撩窿撩罅去搵嘢, 遲啲連你屋企外面油咩顏色,它都可以話你:『咁樣係唔啱。』或者思疑你有所隱藏,然後以『有罪推定』,你自己要自清 ⋯⋯日後若美國被認為『邪惡』時, (剛好)你家裡用美國貨,如洗衣機,咁就死啦⋯⋯(市民)互相就會去檢查。 」

鄭明軒又認為一旦啟動機制,「範例」便設立了。澳門現正向此方向推進,而且這趨勢會「自動進化」,這是對本澳社會「最大的潛在損害」,雖沒有寫在制度或程序上,但日後,就算當權者什麼都不做,氛圍已被營造出來。

鄭明軒:議員功能已漸失 法治嚴重殘缺

若沒有發生以不「愛國愛澳」之名DQ立法會直選候選人事件,澳門會否不一樣?鄭明軒肯定地說「不會」,因政治氛圍已經改變,行政立法關係亦然。即使DQ事件遲些發生,且有民主派的人入了議會,他/她們現時能發揮的作用或與市民一樣。

他又稱,在DQ事件發生前,間選、委任議員的比例已令議會不均衡,那些代表多數人利益的聲音雖能找到「少少」出口,但在實際投票時又是另一件事。若當權者還稍微要面子的話,議會這平台仍可發揮一些效果。現時當權者不要面子,純粹數人頭,所以市民亦無法改變什麼。在面對官方不合理的措施上,市民只能夠寄望以「罵」,無論現實或網上,並期望有關部門能夠「面皮薄些」,從而改善。

雖然議會仍有直選議員,但鄭明軒認為,市民打去電台或者在網上罵所發揮的作用可能更見效,這便是「社會在倒退」的特徵。代議政制或者各種民意反映的管道,目的便是讓公眾不需每次都那麼憤怒,可以利用立法機關,在政策上向政府呈現大部分人利益關注點,惟這些功能正慢慢消減中。

他又稱,現時當權者落手改變的,不止是決定誰可以參選、議會上能有甚麼代表,而是整個社會的討論方式,以及如何看待政府施政的方式。

他指出,社會不應太過單單著眼於轉變規矩上,因為這樣的話,是默認澳門還有完整的法治。事實上,本澳法治「已殘缺得好嚴重,不能講無⋯⋯我們應該認知到;若看不到,我們會變成了『半盲』。」雖仍有人認為,雖然政治不能講,關注民生亦可服務市民,但政府這種改變則影響到其觸及的各層面 。

上屆的立法會議員直選,鄭明軒是其中一位是被當局以「不擁護或不效忠特區事實」取消資格(DQ)的候選人之一。他曾以「民主昌」選舉團隊第一候選人接受本媒專訪,惟訪問未出街便傳來DQ決定。資料相片

上屆的立法會議員直選,鄭明軒是其中一位是被當局以「不擁護或不效忠特區事實」取消資格(DQ)的候選人之一。他曾以「民主昌」選舉團隊第一候選人接受本媒專訪,惟訪問未出街便傳來DQ決定。資料相片

修法與我何干?鄭明軒:或澳車北上名額、叫外賣難更受關注

鄭明軒相信,現時多數澳門人最關注不是兩選舉法如何修改,反倒是澳車北上名額是否夠、叫外賣難、點解一碗魚蛋河得四粒之類,這些反而是市民願意上網去鬧的問題。

他續稱,市民應以比較平和的心態看待修兩法,因現時議會已不是原來那個為市民服務的地方,「佢(當局)喜歡加強、完善, 佢玩埋佢囉。」在澳門,雖當局在修法時會諮詢市民 ,擺出仍可講道理的樣子,於是市民或會覺得能夠同當局討論。但事實上是特區政府無論如何改規矩,它現在所做的「只不過是綁住你,之後仲要打多幾『錘』」。

自DQ事件後,鄭明軒認為本澳法治雖已「嚴重」殘缺,惟澳門人似乎好懂得「自我安慰」,訴諸另外一些東西以獲得「自我安慰」的力量,這種實質消極的力量不可低估。一直有講法指香港是「曳孩子」,澳門則為「乖孩子」,「唔搞咁多、唔折騰,享受經濟嘅成果。」中央對澳門的差別待遇便在經濟上體現。然而,當澳門出現問題,或被指有問題並要開始捉「鬼」時,一夜間似無人再講「澳門好乖」這事,即使澳門一直都沒有改變、亦愈靠近內地。

突然間,「澳門乖孩論」不再被提及,惟澳門人亦似好安然接受這「事實」,「所以唔可以低估我哋自我安慰嘅力量 。」鄭明軒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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