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二〇二三年，隨著本地疫情緩和，澳門亦姍姍來遲地迎來開放出入境，與世界重新連結。疫情期間被強行停止的各種藝文交流活動亦重回正軌。因此在二〇二三年的上半年，我們已能看到不少累積已久的視覺藝術出版物均選擇在這段短時間內出版，數量與密度是疫情以來之冠。
《Nocturnal》（直譯意思為：夜行活動）是澳門攝影師Rusty Fox最新的一本攝影作品。顧名思義，這作品與夜間拍攝息息相關。在澳門疫情期間，各種正常的工作及娛樂活動均被政府因防疫原因勸喻取消，而人與人之間亦被要求保持社交距離，因此在這段時間Rusty只能在深夜無人的情況情況下創作攝影作品，而他卻因此發現，平常其中一個喜好拍攝的主題——植物——在人為干預減少的情況下，演化出各種奇異的形態，與正常生活期間被修剪得井井有條的狀況截然不同，顯示出一種有趣的生命力，因此其最新的作品很自然地借用這段百年難得一見的疫情時間來進行創作。
但是《Nocturnal》無意把植物的形態直接以攝影的方式拍攝出來。在閱讀本書時，我們可以發現，這些所謂「植物」的照片看起來一點不像植物，看起來似乎更像是各種人類身體的軀幹，而這些扭曲變形、互相交叠的形體，在黑暗的氣氛襯托下，彷彿隨著觀者的視線與想像，從紙上跳脫了景框的控制，如科學怪人一般的變得活現過來。攝影師刻意用相機閃光燈直接照射在植物上，因此在底片曝光的部分往往只是植物的部分軀幹，而其餘遠景部分則因為沒有光線而顯得黑暗。這樣的處理方式使得這些植物就像被照射著聚光燈一般，剝離了與現實生活之間的關連，奇形怪狀的軀幹因此更顯得神秘與恐怖。
相片由方言社提供
事實上，Rusty Fox把不同主體性質異化的拍攝方式，可說是貫徹了他過往的作品。例如在其上一個系列《黑色標本 Dark specimen》中，澳門黑沙海灘的風景被轉化成了外太空的星際景觀，人為被棄置在海灘上的各種痕跡化身為自然界星空的光點，顯影在紙上。而在他曾出版的攝影書《白樣 Dummy》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個醉酒人士在作品中被抹去了五官變成了沒有頭臉的人偶，由活生生的生物化身為沒有思想任人擺佈的物件。這些在作品中被刻意運用去「誤導」讀者的各種操作，源於作者對死物與生物（動植物及人類）兩者有何分別的疑問，而本作《Nocturnal》可說是繼續這個提問，並反過來以擬人化的植物來加強這種異化，使得死物與生物兩者明確的分界線變得更為模糊，也使我們不由得重新思考今日社會中發生的種種光怪陸離的人物與現象。
回到攝影書本身。我們觀看《Nocturnal》時，會發現這本攝影書較Rusty以往的攝影書尺寸為小且更為輕量。據Rusty解釋，他製作這本攝影書時，參考了五十至六十年代美國廉價恐怖黑色小說（Noir fiction）的概念，因此書本需要讀者能夠雙手拿起輕鬆翻閱的平裝設計，內頁紙材亦選用了泛黃的小說用紙。雖然這種紙張無法把攝影照片的細節顯現出來，但粗糙的紙纖維卻為閱讀者提供良好的手感，非常符合閱讀小說插圖的體驗。另一方面我們可以發現書頁中間以使用單面雙印摺頁方式印刷，部分照片內藏於摺頁以內，這亦是參考了早期成人雜誌以相類近的形式，把色情內容隱藏起來的做法。讀者如需閱讀，則需把書頁屈起，以一種偷窺的形式向內觀看。這種怪誕的翻頁方式使得讀者需要以行動去探索這些植物，一如攝影師在深夜中探索拍攝這些千奇百怪的植物形體。讀畢這本有四十多張的照片的攝影書，讀者彷彿經歷了一場由自己與植物共同執行的「畸形秀」（freak show），使得本書讀起可說是頗具玩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