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惡活 但求「好死」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經階段,但當人真正面對疾病時,都是恐慌的。在生與死之間反覆橫跳的癌症病患,未必對「預設醫療指示」或病人自主權有所認識,卻對生死預示有所感悟:不想久活,但求「好死」。

幸得癌症病友團體開心樂園協會的協助,本媒原計劃藉患者的治療經過來探討與病人自主權、「預設醫療指示」相關議題。在訪談間,部分患者對這些議題未必有認識或感興趣。然而,她們對失去親人的痛,對病、死亡的感悟卻是切切實實,個別對於「 一路好走」的渴望亦是迫切的。

年老、生病、甚至死亡都是人生的過程。

年老、生病、甚至死亡都是人生的過程。

患癌媽媽、癌症病人照顧者:希望女兒有「安安樂樂離去的藥」

六十八歲霞姨早前送走三十出頭的女兒,曾在康寧病房照顧患癌的女兒近四個月的她形容在病房見到、聽到的只是「無日無夜」痛苦及呻吟。「個個都飽受痛苦咁走,打針食藥都無法止痛,成間病房充滿痛楚聲,係無人有得瞓。若我癌病復發,我都唔再電療。」

霞姨表示自己曾不斷祈求女兒能活多陣,但見女兒寧願自殺都不想再堅持時都只想她走得舒服。「我照顧佢時,睇到佢真係好辛苦。如果有病人真係想走,我都贊成,好過咁痛苦。若有啲安樂藥食,我都好開心,真係。」

霞姨的女兒曾一度從癌症中康復,由於不想浪費所學,故繼續從事社工工作。唯癌病五年後復發,最後的日子在康寧度過。

在憶述女兒生前的種種,霞姨有著無比驕傲,奈何命運無得揀,「我女兒好好人,咁好人都要走。」

霞姨女兒生前是一名社工,從小樂於助人,對家中長者亦照顧有加。「我女兒從八歲開始做善事,做很多善事,出錢出力幫助無依無靠的長者。做社工時,專門輔導想自殺人士。」

她憶述女兒曾想在家食安眠藥、甚至有時痛到想以刀了結生命。「女兒曾痛到同我講:『阿媽,你放我走,你放我走』。當時的我點都唔肯放棄,醫生話有得醫都醫。」即使見到女兒全身痛、無法入睡、無法排出大小便時,連上山頂醫院電梯都不能時,霞姨想到的只是想代女兒痛苦,並不想放手。其後,女兒轉去康寧病房,靠食止痛藥舒緩。然而女兒卻好想走,不斷反問:「康寧個個都走,我而家都未走?」「阿媽,畀多兩年我又有咩用呀?」「安寧個個走晒,我而家都唔走,有咩意思呢?」

霞姨回想女兒將近離世的十日只是重覆說,「佢真係好痛苦」,「我女兒連杯乜嘢都打爛哂,四肢要綁住,至重嘅藥都畀佢食都無法止痛。」

見到女兒這樣,霞姨好痛心,忍不住地想:「若真係有咁嘅藥,畀人食咗安安樂樂去、無咁痛苦?我睇到佢咁辛苦,如割我肉。若有條件應讓(這些病人)安樂死去。我照顧咁多癌症病人,(即使)我自己都好,咁痛苦,不如打支針或畀啲藥,問過佢哋情願簽名,我都贊成。」

霞姨:希望有辦法讓 痛苦的病人解脫

訪談到最後,霞姨反問,為何不能有辦法讓痛苦的病人解脫。「若病人真係好痛苦,捱唔住了,可否提早得到解脫?可否有藥食?(若)問過好,就做呢?係唔係都冇得醫,又唔食得、瞓得、去到大小便,這種掙扎好淒涼。未曾見過,唔知嗰種淒涼法。」

在照顧女兒期間,霞姨亦未曾真正入睡。因心痛及辛苦,使到十年曾患癌的霞姨要再做檢查,擔心復發。

遺傳性癌症患者:
若可以安樂死,媽媽不用跳樓

六十一歲的劉慕貞飽受遺傳性癌症及情緒病困擾,她媽媽在證實患癌四年後跳樓輕生。「若咁辛苦,又何必再走落去?還要迫到跳樓。若合法化,咁媽咪可以好好走,陰公。」

對於死亡,劉慕貞話OK。「若可以一針OK,我接受,早些上天國與家人團聚。我覺生死,到我呢個年紀,經歷過,無問題⋯⋯死都(我)唔驚,最怕臨尾辛苦。生老病死,我接受。」

劉慕貞有家族遺傳乳癌,媽媽,妹妹及自己都是患者。「媽媽患上乳癌,三年後擴散到肺部。媽媽怕辛苦,不肯去康寧,覺得去康寧都係等死。」

憶述媽媽患病時,劉慕貞只以「好辛苦」來形容。「媽媽去睇肺科,廿多天不能排大便,好辛苦,抽肺水,完全黑色⋯⋯我媽曾哀求醫生幫佢解脫,求打針(讓她離世),醫生唔理佢。佢始終捱唔住痛楚,從十八樓跳下。」

劉慕貞(右)曾是陳翠華「扶持」的對像,兩人因癌病認識,最後成無話不聊的朋友。

劉慕貞(右)曾是陳翠華「扶持」的對像,兩人因癌病認識,最後成無話不聊的朋友。

劉媽媽是在過完母親節後輕生,當時劉妺妹放工回家時見到街上被白布遮盖的媽媽屍體,只知道有人跳樓而已。得知媽媽如此離世,劉慕貞只覺「好恐怖」。「媽媽應該患有嚴重憂鬱症,年輕時已有,只是家人不察覺。佢曾講過話要跳樓,但我哋唔信,我哋叫:『媽咪你唔好講呢啦』」。

於二〇一八年劉慕貞被證實患上乳癌早期,現時康復中。「我初發現有腫瘤時,我都講晒粗口,『咁X早搵到我,麻煩!點解唔到七十歲先搵我?』」

訪談間劉慕貞亦多次調侃自己,形容自己的癌細胞「好惡」;「我怕痛,唔結婚、唔生仔,結果生晒瘤」 ;又形容自己醫療方案係「度身訂造,無咁辛苦。」然而,劉慕貞亦曾試過連續痛了二十三天,一天光便忍不住問醫生要止痛藥。「天一光我就去搵醫生傾偈、要不同藥止痛。有時食極藥都係無法止痛,痛到無法瞓覺。」

看到媽媽以「極端」方式離世,劉慕貞坦言死是人生必行之路,自己亦不想痛苦地接受醫治。「生死係無問題,只要走得舒服,最緊要有安樂死,最怕係捱到叫苦連天,好辛苦。若捱到咁,我情願跳樓,到時可能都無力跳,我最贊成安樂死。」

劉慕貞表示自己亦有情緒病,但不算嚴重,自己亦常跟朋友我聊天,亦好跟從醫生指示,「我明白我病情。」

死亡並不可怕 最重要是要接受

將近花甲的花姐(化名)表示,自己曾經患有情緒病,認為自己是積鬱成疾,才會導致患癌,但現在亦已看淡,即使癌細胞轉移,再次發病並治療,

在面對死亡時,花姐認為,最重要的是自己要接受現實,「癌症呢啲嘢好難講,好似俄羅斯輪盤咁,點避都避唔到,你只能接受,唯有同佢共存,直到永遠。」

花姐於二〇二〇被診斷其癌細胞從腎臟轉移到肺部,當時因剛爆發疫情,無法到香港就診,在澳門被插了三次喉次後才能確診。於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有冇得醫。」

花姐稱,在小兒子出世後,便開始有情緒問題,所以積積埋埋鬱出病。自己首次被診斷出罹患癌症已是在七年前。回想起當時獨自到醫院時醫生向自己稱「得返幾年命」,徬徨失措湧心頭。

過去較少人會患上癌症,但現在澳門近五分一人患癌,花姐表示目前腫瘤科的患者人數越來越多,經過會在腫瘤科遇到很多熟人。但好不幸,好多患者連手術都無法進行便去世了。

本澳有不少團體舉辦活動,讓居民了解面對死亡並不可怕。

本澳有不少團體舉辦活動,讓居民了解面對死亡並不可怕。

面對癌症心靈治療尤其重要 醫生應給予患者信心

於去年診斷出罹患癌症,剛過而立之年的阿婷表示,開始的時候會感到驚慌,亦會不停向身邊有醫療專業的家屬詢問自己的情況,但她直言,自己相對其他人較幸運的是遇到個好醫生。

於患病前從事社工的阿婷表示,當患者得知患有癌症時都會感到驚慌,但最重要的是醫生應該要給予病人信心。

她表示,當時醫生的確給予自己很大的信心,醫生向其稱自己的病「有得醫」且在未來亦可如其他人一樣可以組織家庭、生小朋友、有穩定的生活。當時感到醫生的權威,故在醫生仔細解釋的情況下,自己亦慢慢變得安心。

阿婷表示,患病時由於空餘時間多,總不期然浮現很多想法如病情、復發、甚至是生活上的瑣事。患病後,自己亦感到各方能力變差,「成個人反應慢咗」,好快感到疲倦,或與接受各種療程後,殘留在身體內的藥物有關。

由於自己的家族內有不少人曾罹患癌症,阿婷坦言自己已看過不少傷心場面,但當惡運發生自己身上,亦難免時時情緒低落。

阿婷好快意識到時間並不會因自己心情差而停留,相反有很多決定需其在短時間內作出,你都冇得唔接受,故只能接受並開始治療。

鼻咽癌晚期病人:同路人
相扶持 遇好醫生屬好運

由十一年前一百四十多磅,到治療期間去到七十多磅,接受了幾十次化療及電療,治療鼻咽癌期間還引致包括子宫等要切除,近六十歲的陳翠華形容自己「死裏逃生」。兩年前,陳翠華又被診斷患上乳癌,幸好早期。

陳翠華常以自己與兩癌相處的經驗,扶持不少同路人。陳翠華認為在治病途中能找到相互扶持的力量最重要。「醫生救我,我以我經驗扶持其他人,大家一齊聊天,最後都變成好熟的朋友。」

她又指,在過去十一年的治病日子中見識過不同醫生,「乜樣醫生都有」,但好幸運自己遇上好醫生,「遇上慈心、有愛心、關心的醫生⋯⋯會鼓勵自己:『翠華,勇敢啲』」然而,有些醫生的心態只是「返工搵錢」、「搵食愉快」。

原來劉慕貞曾是陳翠華「扶持」的對像,兩人一訪談完便打開「話匣子」聊過不停。

面對突如其來的惡疾,只有極少人能做到處之泰然。然而,當生命無法逆轉時,相信不少人會渴望能有選擇的權利,隨自己的心,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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