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不可貌相──陳逸鋒的船木工坊

和海港歷史文化協會會長陳逸鋒(後文稱阿鋒)約在他在下環的工作室「船木工坊」,工作室裡堆滿了已經分類的回收木條或木板,牆上桌上排列整齊的工具很有圖鑑感,加上長長的工作台,一個很完整的木匠工作室。說起工作室的來歷,先要介紹一艘船,這是所有故事的開始。

船木工作坊。

船木工作坊。

故事的開端

六年前,有一個原來在荔枝碗工作的師傅去了中山開了船廠,他原來是製作出海捕魚的大船。來自漁民世家的阿鋒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就是請那位師傅做一艘小小的帆船,讓五六十年前駕駛過帆船的爺爺重新展示風帆的魅力。最終這艘六米長的帆船運來了澳門,最近幾年停過西灣湖,向市民展示以前漁民的生活,以及只有風就可以航行的古老神奇的技術。

在人口稠密的小城擁有一艘自己的船,對很多人來說都很夢幻吧!不過現實是再夢幻,你首先要有地方擺放,壞了有地方修。於是阿鋒和他的朋友合夥租了這個工作室。

「這個地方是我同幾位工科出身的朋友合資租下來,大家都有不同的細藝想做,對我來講,我是因為有船,平日的維修和改進,零件的組合,都需要做一些木工,住宅區無法做到。」這個空間開始的幾年,阿鋒和一位本地的船師傅合作,開辦了造船的工作坊,招募學員來體驗造船的工藝。不過前一年因為疫情等原因暫停,他希望之後繼續這個工作坊。

掛在牆上的工具很有圖鑑感。

掛在牆上的工具很有圖鑑感。

讓廢木重生

說起廢木重生的計劃,阿鋒說,「以前沒有這個空間的時候,行過見到一條條簇新的木材被丟棄,已經覺得很可惜,但大部分人又真的沒有辦法處理。澳門咁富裕的社會,只會越丟越多。」於是當他有了這個工作空間之後,行街經過附近的垃圾站,如果留意到有適合的木材被丟棄,都會撿回來再創作,製作自己合用的傢俱,他自謙木藝普通,還未能贈送他人。畢竟木頭的回收需要的成本高昂,回收再加工更是難上加難,阿鋒說「我只見過有個叔叔會撿來做花盆的底架。」

停在西灣湖的帆船。區天興攝

停在西灣湖的帆船。區天興攝

在一堆撿回來的廢木中,阿鋒特別介紹了一塊相當大的木板,是他從鄭家大屋的垃圾站徒手一點一點搬回來。這塊木板其貌不揚,但其實一點也不簡單。因為這麼大的一塊木板是完整來自於一棵大樹。他現場拿出一把尺度一度,寬度已有80cm,然後在紙上畫一下樹幹的截面,「由於中心無法取材,只能在靠近直徑的地方整塊界出來,說明樹木的直徑可以超過一米,絕對是一棵百年老樹,應是來自婆羅洲」。聽完這一段,我倒吸一口氣,垃圾站如果出現一塊這樣黑沈沈,看起來毫無用處的木板,誰會想到它的前身是一棵百年老樹,而平日看到哪一棵百年老樹不讓人肅然起敬呢?這讓我對眼前的年輕人肅然起敬了,在這個時代,可以看到一塊木的前身而出手拯救的人還有多少呢?阿鋒又說,「這塊板的前主人可能是一個藝術家,因為上面留有很多油漆的痕跡。」每一塊沒丟棄的木頭也是有故事的吧!

取回來的木頭,阿鋒會根據自己家裡的需求,先畫好圖紙,再開料、拼板、開榫、預計成品、齊料之後落釘,一道一道工序下來,他為自己做了置物架和凳子。這一切沒有決心和空間都是不可能完成的。

木不可貌相

「見過木頭的人才會知道,看起來其貌不揚的木,比如這裡,看起來污污糟糟,但只要刨一下面就很漂亮了。現在很普遍的蔗渣木,看起來很漂亮,其實用了木碎和很多膠水混合,只有表面會用木材,非常容易因為潮濕而發脹變形,如果看到蔗渣木板,我是不會考慮(撿回來)。」不過,和實木只能利用樹幹的一部分不同,蔗渣木可以使用幾乎所有的木材,所以常常被當成環保的選擇,不過大量膠水的使用(阿鋒建議使用者要記得除甲醛),加上不耐用,其環保的程度確實值得商榷。接下來,阿鋒跟筆者講了香港的一個案例。

搶救來的木板應該來自一棵百年大樹。

搶救來的木板應該來自一棵百年大樹。

幾年前,灣仔碼頭拆卸下來幾十條表面長滿蠔殼的防撞木,差點運往堆填區。幸得一群人救下,設計師跟傳統師傅合作,把這堆來自婆羅洲的巨木轉化成充滿美感的木枱、長凳和茶几櫈,設計還獲得國際大獎。我用手機查到這則新聞,圖片裡的木柱子灰灰沉沉,又舊又濕,完全不吸睛。阿鋒向我們解釋可以建碼頭的木頭通常都是十分好的木頭,因為它在不斷濕了又乾的環境都能維持硬度,例如坤甸木,原居民們建棚屋會用來當插落海的支柱,其實「通常看起來黑沉的木,往往在戶外更加好用,不怕水」。真的是「木不可貌相」!也是新聞圖片上,你看被改造後的防撞木,美麗不可方物。

經由木匠的工序,將廢棄的木頭變作一張堅實耐用的木凳。

經由木匠的工序,將廢棄的木頭變作一張堅實耐用的木凳。

船木帶來的領悟

他也希望荔枝碗停泊一艘船。

「荔枝碗曾經是澳門製造木質漁船的一個船廠區,漁民出海作業必須依賴堅固而且耐用的漁船。澳門漁業已經因為過量捕撈、燃油成本上升和勞動人口老化等問題,已經式微,船隻不足200艘,部份船家已經不再常駐停泊澳門。

愛船愛木的陳逸峰。

木製漁船反映了澳門造船業技術和工藝的結晶,一般有20至30米長、3到4層樓高,單憑口述或文字形容不了現場觀看的感覺。我曾經跟爸爸到船廠,看著他的漁船落成下水,人比起船是十分渺小,但是更寬更大的船,都是由人類造出來的。

當荔枝碗已經沒辦法再生產大船,如有政策支援,把現有的木質漁船實地展出,也是一種對澳門造船業和漁業文化的保留和尊重。」

最後,阿鋒與我分享了從航海人到木匠的轉換,中間探索出來的意義。他說:「天地萬物都有各種屬性和存在的方式,水上人的遺傳基因是盡可能運用對大自然的認識,幫助自身在海上應對各種威脅,也講求生態平衡。因為擁有木船,讓我認識到木材的壽命和功能性差異,汰換是不能避免的,我把可用木回收,僅是在木材完全不可用之前,再給予其第二次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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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沈的坤甸木是造船和碼頭的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