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女士:女兒們會知道六四的,我肯定會跟她們講

林女士的大女兒正唸小學,小女兒則剛出生。過去兩年,她都有帶女兒去「六四悼念集會」。「這就是我的方式。她看到旁邊放的圖片,會問我為甚麼那些學生死了。還有書。一些兒童哲學的書會提到民主,例如這世界上是不是大部分人都自由了,會講到極權的國家。有一本上面畫了一隻腳,腳下有一些人,她對那圖印象很深。有次她在集會時就問,『那些學生是被那隻大腳殺死的嗎?』我說,是的,就是那隻大腳。她又問,『我們上面有沒有大腳?』我說,我們現在還有大腳。」

「對話基本就到這個階段。她有一個模糊的概念,那隻『大腳』具體是甚麼,我想她也未到明白的年紀。」她分享道。

「六四」影像從未在內地消失

林女士在內地一個小鎮出生,八九民運時,她也在讀小學,和女兒現在的年紀相若。但和女兒不同的是,小時候自己的父母並沒告訴她當年北京正發生的事情。「我父母肯定知道『六四』,但從小,他們都盡可能幫我過濾掉很多東西,所以我是在他們過濾的資訊下長大。」「學校應該是有些老師提過的,但都是很抽象地講是一場『動亂』,沒有人給你任何圖片和具體的資訊,我就沒有留下過任何印象,然後我們就當是一場『動亂』,就沒有理會,就想:『我們乖乖就好啦』。」

到再知道多一點,是在進了大學之後。一天,林女士從新聞系和中文系的朋友那裡,看到了「八九六四」當晚的一些影像。「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非常震驚,但還沒上升到很憤怒,還只是覺得『怎麼會是這樣?! 』還是一種一頭霧水的感覺,會想要判斷一下是不是假的。因為我們那時一直被告知,只有中央一台是可信的,我們會覺得到處其他很多媒體都是不可信的。不過因為我已在大學,又有很多新聞系的朋友,所以我會判斷出那是真的東西。」

「其實這些影像並沒有在國內消失過,一直都是有這些學生暗地裡傳——都是用暗的方式。」畫面中,有天安門,有坦克,但還不是完整的紀錄片,「都是一些斷斷續續的影像、相片。其實沒知道事件的前因後果。我看到影像已經嚇倒了。因為老師在講『動亂』的時候,從來沒人想過具體的場面是怎樣的,沒想過會流血,會有人犧牲。」

嚮往自由的人都留了在國內望貢獻

當年的學運領袖,像王丹、吾爾開希,你們是怎麼認為的?「哇,我們都以為王丹是負面的人,都覺得王丹是一個靠這種運動想要出國的人——都是這樣說他的,說他是一個想要靠跟國外勢力勾結,最後想要出國,『看他在國外過得多好』,都是這樣子。」其他學運領袖,像柴玲呢?「全.部.一.樣.的論調,全部都說是逃到國外享福去。」

「是不是很奇怪?為甚麼在國外是享福?哈哈,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林女士笑道,「我們那時候很主流的想法是,大家都想跑到外國去。我的同學們,一邊在罵那些很熱血的人,一邊都想要出國。我有一個朋友曾在公眾場合講過批判制度的東西,結果有另外一些朋友站在台下說:『哈,他在講那些甚麼東西呀』,就罵那個人。結果罵人的人全都出國了,那個朋友還留在國內,很悲憤地做志願者。」

林女士當年唸的是國內的名牌重點大學,同學、校友個個是精英,可以想象,要到外國並非難事,但有些熱血的會想留下來,希望可為國家帶來改變。「我很少朋友是因為嚮往自由而到國外。去國外的都是一群家裡富有的或學術上有追求的人,嚮往自由的人都留在國內抗爭。當時比較激烈、有保持獨立思考的人,現在還是有默默做些事情。」

但她也慨嘆:「其實都是在資訊不公開的情況下,大家自己的一廂情願,覺得自己留下來做點甚麼總有點意義,就是『你離開又怎樣?想要改變的是自己的家鄉嘛。』我有好幾個朋友都留在國內,但現在都痛苦得不得了。有的現在長大了,好像也變了。」她苦笑,「慢慢大家不知道可以聊甚麼了。有的朋友在媒體成了很高的管理層,每天社交媒體都是發吃喝玩樂的,中國發生了甚麼事從來不會在他的社交媒體看到。」「因為他們也是在那環境下要找到一個生存的方式,所以會把一些地方封閉着。」

而大學畢業後,林女士沒有出國,也沒有留在家鄉——澳門剛好有個工作機會,她應徵,並成功獲聘。「我那時候就想:來看看資本主義吧。」她微微一笑。

「女兒一定會知道『六四』的」

來了澳門後,林女士最初幾年都是過着每日上班下班的生活,也沒特別想要去了解「六四」,更別說是參加集會。「其實是一種懶得去、無力感,覺得:去幹嘛呢?沒甚麼用。」後來——她打趣說——因為「誤交損友」,通過和這些朋友聊天,加上自己的好奇心,慢慢知道了整個歷史,就開始參加集會。後來女兒年紀漸長,也開始把女兒帶上。

她指,女兒的學校以教授歐洲史為主,會講葡萄牙的康乃馨革命(自由日),但不確定會否講「六四」。自己不擅長講歷史,女兒也未到自己閱讀厚重史料的年紀,於是透過帶她去集會讓她開始接觸。對於今年政府以「疫情」為由不批准集會,林女士也直呼「這絕對是藉口」。

「看明年吧,看是不是藉口。疫情過去就開放,那就好了。」如果明年甚至從此以後再無「六四集會」呢?「那真的不知道。」她顯得無奈。小女兒剛出生,還未看過集會。

有想象過,兩個女兒不知道甚麼是「六四」嗎?「她們會知道的,我肯定跟她們講的,肯定跟她們講的。」她又重覆了一次,眼神堅定。「我覺得,知道真相的痛苦,跟蒙在鼓裡再知道真相的痛苦,還是前面的好。」「記住歷史,不是為了怕重複錯誤嗎?這點燭光也熄滅了,會帶來心靈更大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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