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以下兩篇文章均摘自《不容青史盡成灰──六四採訪回憶錄》(待出版),作者陳煒恆先生為當年前往採訪學運而留在北京時間最長的澳門記者。自2006年6月1日起,他於華僑報副刊「望松居專欄」上連載此回憶錄,刊了一個月。通過他在前線的親身見證,以及秉持作為記者的敏銳觸覺及報道真相的良知,使我們得知一些重要細節,為這場運動留下珍貴的記錄。 今天,特別節選當中兩篇,與讀者一同回顧這場運動中重要的其中一幕,讓我們一同守住記憶,延續信念。
危機時刻
五月十七日及十八日,北京出現了有史以來,民眾自發的最大規模遊行。我是十七日凌晨抵達北京,見到了這罕有的抗議活動。而十八日,遊行抗議更達到高峰,估計有二百萬人參加,整個北京城的中心地段,盡是人潮。
隨著時間推移,絕食學生的命運,更惹人同情與關注。局勢可謂不可收拾,人民把矛頭直接對準鄧小平,其實,國人誰人不明白,真正的掌權是誰。
至十八日,學生絕食已進入第六天,人體能已到了可承受極限的邊緣。在絕食區,我見到學生一個個昏到,也有人絕食後出現幻覺,在說胡話。一些沒有絕食的同學,在看護著絕食的同學,場面讓人見之不忍。
我和一位同學聊天,了解絕食的情況。他說,一般人在絕食的兩、三天,還覺肚餓,第三天就沒有感覺了。他們睡覺時,我們要不斷地叫醒他們,以免他們在睡眠中昏迷而不覺,所以,絕食的同學,根本無法休息,幾天下來,也已經累透。
天安門廣場西側有一座公廁,但實在太小也太遠,天安門管理處有一個妙法,就是把廣場周邊的下水道蓋子掀開,用灰布圍繞起來,立即變為臨時廁所使用。學生絕食以後,臨時廁所便在廣場路東、西側行人道上建了起來,供公眾使用。
絕食的學生沒有什麼力氣走遠路上廁所,盡量少喝水,於是造成了惡性循環,長時間脫水,血容量低,急救時針頭居然紮不進血管,有的學生更出現二十四時無尿現象。有的學生躺了幾天,一站起來便暈倒。參加搶救工作的醫生、護士和學生,都急得哭成一團。
親睹這樣的情景,心中既難過又無奈,有如陷入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境地。◇(記憶之十五)
圓「五.四」之夢
學生絕食至第五天的時候,天安門廣場上有醫生一百八十名,救傷車六十多輛,協和醫院更設立了一個急救中心在現場。
協和醫院醫生眼見情勢越來越嚴重,在十七日下午三時,在新華門遞了一封信給總理李鵬,要求他到場勸喻學生停止絕食,並對學生要求作適當答覆。
十七日及十八日的大遊行,是一個剛成立的市民組織「大遊行指揮部」發起的,這個組織,在民憤沸騰之際,適當的呼籲,便促成了這驚天動地的大遊行。這組織原來計劃在下午一時才上街,不過,高潮在中午已經出現,市民已等不及了。
原來這場遊行的路線是向天安門廣場匯集,但因人數太多,結果要一分為二,在抵達廣場為終點後,分別向東西長安街散去。
中央政府的多個機關都有人上街,聲援學生,我在現場記錄,便記下了這些部門,地質部、國家教委、國務院政治體制改革委員會、外交部、財政部、文化部、統戰部、核工業部、能源部、解放軍總後勤部。遊行的媒體有新華社、人民日報、中央電視台、全國記協、光明日報、北京晚報、上海文匯報、建設報、中國旅遊報。外地來京的大學有山東、內蒙、吉林、秦皇島。
其中,人民日報的隊伍,便有八百多人。
當時遊行者的矛頭,指向了最高領導人鄧、趙、李(編按:鄧小平、趙紫陽、李鵬),並無袒護趙或鄧。因為到了絕食後期,政府不發一言,閻明復曾盡力做「和事佬」,但大權不在他手上,他無法作承諾,學生們不買他的賬。人民的不滿已到極限。
在長安街、在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前看著這潮水般的人潮,我彷彿看到七十年前的「五.四運動」。「五.四運動」在我的心中有無比崇高的地位,「八九民運」亦如是。◇(記憶之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