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戲劇回應當代生活的「災難感」 ——與佐川大輔訪談,觀見Theatre Moments的幾個面向

前言︰來自日本的佐川大輔和他的Theatre Moments近年來在澳門的劇場演出非常活躍。從2013年澳門藝穗節《快樂王子》算起,七年間,幾乎每年都會帶作品來澳門。2019年還給澳門帶來《馬克白》、《奔跑吧,美樂斯》二齣作品。澳門的觀眾對他們應該不算陌生。

連續七年殊不簡單。作為一個民間的成員不算眾多的小型劇團,在七年間持續不間斷讓澳門觀眾接觸到他們的演出,實非易事。澳門觀眾接觸到的日本文化,無論是文學、漫畫、電視劇、電影等都不是難事,但這些往往是單向傳播。少有機會如此:有日本團體這樣具規模來到澳門,以年為計算、不停歇帶作品來,進行雙向交流,超越了語言的隔閡。

為此,在下想藉由一次更深度的訪談,給澳門觀眾與讀者一個比較詳細的,對於佐川大輔和Theatre Moments的認識。

從被霸凌的成長經驗,讓我找到戲劇

與佐川在一開始的閒談之中,我們聊到戲劇對彼此生活的影響。他分享,「我之所以投入劇場工作,是源於少年時代,在校園被霸凌的人生經驗。」「當時我就『一直跑一直跑』,想要找到一個地方『躲起來』,那個就是戲劇的世界。」為什麼是戲劇?「戲劇的世界,是一個理想實踐的地方,最初是在現實社會裏逃離,而逃跑到戲劇當中去。」「那是一個幻想的世界,與現實人生是分離的,我在舞台找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即使是變成大人之後,我也是逃離了一般上班族的生活、離開現實社會以為的正職,走進戲劇。」「現在回頭看,有一個地方可以『進去』,現在覺得這樣的『逃離』並不是壞事。」

來自日本的佐川大輔和他的Theatre Moments近年來在澳門的劇場演出非常活躍。

來自日本的佐川大輔和他的Theatre Moments近年來在澳門的劇場演出非常活躍。(相片由Theatre Moments提供)

大香:「把生活素材玩到盡,可以說是Theatre Moments 的一大特色 ,你們到底是為什麼要用這些生活物來做戲?」

佐川先生:「我嘗試用許多方式去晃動觀眾的情感。就像先前說的,沒有真正的悲傷或喜悅,我認為悲喜同時發生,才會好看。」

大香:「這是您一個人決定?或是和表演團隊共同決定?是『象徵』先行,或是有『方便攜帶』『不容易耗損』『容易替換』等等討論?」

佐川先生:「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通常負責劇本。首先我們決定好是要原創,然後決定好主題後並帶入當前,並嘗試使用各種物品的不同功能,例如『雨傘』、『報紙』、『相框』、『椅子』,把它們放進不同的場次,看整個故事線是否順暢。然後是劇本寫作,寫完之後會細修,最終定案。導演會做重要的決定,但很多時候我們依然是整個團隊參與討論。」

大香:「感謝您們的心意。我相信在場許多『老觀眾』,也是非常期待每次你們在素材上的呈現。聽到了你們工作的『流程』,也讓我認識劇場中,不同表演者如何在『說故事方式』的用心。」

「日本當代戲劇是什麼」:海外演出,營造視角更多元的討論

何︰「澳門是一個很小的城市,劇場表演活動在市民生活當中並不算是太活躍。澳門有自己獨特的生態。在民間層面,我們常常能看到澳門和台灣有藝團交流,近年來,有人往泰國、韓國、印尼等地交流。因為歷史淵源, 更是常看到葡萄牙的表演者來澳門演出。但其中並沒有像Theatre Moments 這樣的日本團體,幾年來,多次地,常常往來澳門。我心想,你們來了,帶著日本(劇場的)文化而來,和澳門建立一次又一次關係,和大家成為朋友,我幾次看到你都可以和澳門的觀眾見面打招呼了,和澳門的交流每次一都在加深。

有點可惜的是,你們每一次停留時間都很短暫,我想問,你們會希望看到澳門在文化上的甚麼面向嗎?或是想知道這個城市的一些甚麼沒有?」

佐川先生︰「首先,我很好奇當你們在講『日本文化』時,第一個出現在腦海的會什麼?(答:『能劇、歌舞伎、舞踏』)嗯,所以日本當代戲劇的討論,反而很少在海外出現。我想,這是我們國內的市場,就已經能支撐住自己的戲劇產業所致,但我不想只是如此。我認為,當代日本戲劇需要與世界各地的觀眾更多地互動,並需要具有國際眼光的觀眾去檢視。」

佐川先生「澳門人有自己的『人間性』,有自己的歷史文化背景,因此我也想知道,世界各地的人,在觀看我們的戲劇時,他們的想法是甚麼。」「世界各地的觀眾,因為地域性格不同,所以會有不同的反應。熱帶地區的人,會有熱帶地區的想法,日本觀眾通常是較為嚴肅的,澳門的觀眾覺得有笑點之處,就會直接笑出來。」

「博彩業是否也像福島核災一樣,造成不可恢復的破壞?」

佐川先生:「還有一個,是社會溝通。我也想知道賭場對澳門人生活的影響,日本政府近年推動和提倡賭場發展,這個政策將會影響到日本,所以我也想知道澳門人對賭場經濟與社會的改變有什麼看法。根據我對澳門與日本社會的觀察,深感蓋賭場與核能發電一樣,沒有絕對的好,或是絕對不好。早年在福島發展核能,經濟起飛,改善了生活,但之後沒想到會造成毀滅性的災難。因此在考慮興建賭場時,亦應有相同的顧慮,這個產業會否有『不可恢復的破壞』。一旦蓋下去,就無法再回頭了。」

何︰「您對博彩業是否造成社會『不可恢復的破壞』的討論,讓我想起昨天我昨天在演後座談時,問了一個問題,『佐川先生的戲劇,無論是《馬克白》、還有今次《奔跑吧,美樂斯!》,演員會在某些時候,出現一些現代社會的勞動動作,例如打電腦、餐廳服務生倒水、業務員接聽電話等。舞台上出現這樣畫面,對於回應『馬克白』和『美樂斯』裡的『人性的悲劇』,這些日常是否比悲劇更為悲劇性,日常的災難比天災更為毀滅感?」

佐川先生:「昨天我的回應是,我是一個日本人,我的生活經驗裡,天災是非常可怕的。日常的可怕和天災是否有相比性呢?日常生活太痛苦,久而久之,不知不覺,我們就被日常生活麻痺了,麻痺了,而不知道痛苦,這是一個誖論。希望大家來看我的戲可以恢復一些『人性』,不管海嘯、地震,日常生活要煩惱的比突發的天災多很多很多,我希望可以藉由戲劇,恢復人性。」

後記︰佐川先生在澳門的劇場,和很多觀眾打招呼都非常熱絡,也就是說已經培養出熟悉的觀眾群了。我看到這個場景,有一種澳門式的安慰。作為澳門人,生活上與不同國籍的人交往是常有的事。然而,這種跨度並不代表可以作比生活更深的詳談。今次,和佐川先生的深入在戲劇這個議題上開展對話,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或許,可能在問題和答案未必太契合,但這正正就是我們生活圈內容不同的體現。我們以澳門和日本這兩個不同文化語境作為出發點去碰撞和對話,這是理所當然的。例如,對於「災難」我比起佐川先生是沒有甚麼概念的,反過來「賭場對社會的影響」我就比佐川先生熟悉得多了。互相汲取對方的經驗,正正就是交流的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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