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無障礙的本質——社會怎樣看待「人」?

「最起初時,『口述影像員』這名詞太新,別人不知道怎稱呼我們,又因為我們通常跟口述影像員一起工作,他們就會私底下給我們改了個名——『嗰兩條女』——即我們是沒名字的。我們聽到就覺得,唉,即是在說我們嗎?」風盒子社區藝術發展協會理事長Mandy大笑道。而很多時,口述影像員得到環境也不理想,令工作倍加困難。「口述影像員站在一個甚麼位置去看畫面很重要。我們有時會被安排去一些很偏遠的角落,不利口述影像員去觀賞,或附近有很多大型機器很嘈吵。這也有現實空間條件限制,但有時是他根本不知你的需要。他覺得你看到,有個位置,最重要是不會吵到他們的觀眾。有時我又想為我們自己的群體爭取最大的權益,畢竟口述影像員也需要一個有利的位置去看才能呈現節目。有時中間是會有些碰撞。」

通達服務 有助賣票? 

所謂「口述影像」是「影視翻譯」(Audiovisual Translation)之一,是「通達服務」的一種。口述影像員會利用簡潔、生動的語言,將影像訊息描述,傳達給視障人士,協助他們理解其內容。口述影像員要在盡量不干擾對白、聲效和背景音樂的情況下,描述演員的表情、動作及場景等等。根據香港口述影像協會的資料,要描述一齣1.5小時的電影,撰稿階段便需要約70 至80小時。本地藝團「風盒子社區藝術發展協會」2013年開始嘗試透過工作坊培訓口述影像員,為本地藝術演出、電影及展覽提供口述影像服務。發展至今,Mandy形容步伐算快,因為不只風盒子,很多團體都有開辦口述影像課程、工作坊等,亦有團體提供共融劇場等服務。但她坦言,部分人對「通達服務」的錯誤期待,讓她感到壓力。

受限於空間,口述影像員常要在「暗角」工作,有時更要坐到桌子上。

受限於空間,口述影像員常要在「暗角」工作,有時更要坐到桌子上。©風盒子社區藝術發展協會

「不會一下子有通達服務就多了一班觀眾,這在現階段是不切實際的。它和一般觀眾培養一樣,都需要時間去累積。而且所謂弱勢社群揀選看甚麼節目,也有一些我們很難想像的誘因,例如他們怎樣出行、有沒有陪同者,交通怎樣安排,這些作為一個劇團,提供通達服務時也需要考慮,不是說『我哋提供咗喇,你嚟啦』。結果觀眾沒有來,劇團覺得好失望,『投放咗資源喎,你又唔嚟』,長遠就變成『我都係唔做喇』。」

Mandy坦言,主動聯絡風盒子要求口述影像服務的劇團並不多。「要提供這服務也需要資源,現時(資源)很緊絀,(劇團)未必會再想到要增加通達服務。」現時主要是藝術節期間,由文化局主導協調劇團與口述影像服務的配對。這種由上而下的方式雖然推動了服務的曝光,但因劇團的不了解,也會衍生另外的問題。「一來有期待的問題,他(劇團)以為會多些觀眾。二來部分劇團根本就覺得『我哋本身就好多觀眾』、「我哋都賣到票,有冇通達服務都唔係咁重要』。」

「主辦單位可能會覺得提供了這服務跟觀眾數量直接掛勾。這需要長期教育,告訴他們提供這個服務在不同層面都是需要的,也是人權。」

「我覺得藝術離不開生活,所以整件事要回歸到生活本身,回歸到我們怎去看『人』。例如失智症的朋友要來看時,我們怎樣考慮他的需要?還是他們都不會令我賣多很多票,未必會花這些資源?我覺得這些正正是我們怎去看『人』。」

受限於空間,口述影像員常要在「暗角」工作,有時更要坐到桌子上。

受限於空間,口述影像員常要在「暗角」工作,有時更要坐到桌子上。©風盒子社區藝術發展協會

只服務「小眾」 浪費成本?

在Mandy看來,現時澳門整體的「無障礙意識」還不算強,現在的通達服務多只在藝術節部分節目,或特定某些社工局的活動才會見到,但並非日常常態。「有時政府一些宣傳片,連字幕都沒有,你叫聽障的怎麼看?這不是他們的行政常態或日常生活常態,而是很特別的活動、特別的事情、特別的人群來到,他們才會考慮用到(通達服務)。但我們的取態是,(通達服務)應該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因為只有這樣,通達服務才有機會普及,也不會再標籤了你是視障、你是聽障、輪椅使用者……這些標籤應該要拿走,應該是所有人都可以適用。」

「它叫『通達』,是因為所有人都APPLY (應用)。以口述影像為例,不是視障才需要用。因為口述影像員可以通過語言的描述,捕捉到更多的細節。睇一場表演五光十色(節奏)很快,口述影像員看了上百次,他看到的可能比一般觀眾更多,可以豐富更多的細節,這也是另一種觀演方式。我們也很想讓更多的居民或市民知道這欣賞方式。」

但畢竟最需要這服務的只是「一小撮人」,有人會反駁:無論他們來不來,都提供通達服務,會否浪費資源?「在我們這個衡工量值的社會中,永遠都要額外的資源。做社會服務就一定要投入資源,否則就我看來,社工局很多服務都不成立。所以說要普及。如我們沒將它普及,可能最多只會十個人,分分鐘人口還在減少。但如我們令更多公眾嘗試認識使用,其實可能有機會是12、13個或慢慢更多出現。」

Mandy續指,如「特殊服務」的標籤不撕走,通達服務只會淪為一種很特殊的服務,而這服務如顯得太特殊,會把它變得更弱勢,更邊緣化。「今日有視障人士來,才考慮提供這服務,但日常行政、運作當中根本沒這系統,所以提供不了一些很深層、適切的服務給他們。只會:『噢,你嚟,我求其搵個口述影像員應付咗你。』」更不排除會隨便找個員工臨時「披甲上陣」,「但長遠,這樣的服務質素會差,使用者都會覺得未必適合自己,久而久之成為一個惡性循環。」

非關「大愛」 是關「選擇」

她又提到,現在說起「無障礙」,很多時只會想到斜台、輔具方面,但很少提及「軟件」,例如節目時間有多長,會否有情節,例如燈光、氣溫令人不舒服等。「完全無障礙不是說有手語、字幕,就叫共融劇場,對我來說不是——視野不是咁窄。」「例如一些自閉症的小朋友,對於一些陌生的環境,他可能真的會唔舒服,有些情緒的反應。作為主辦單位,我們會否都可以考慮到這些?」「還有輪椅席的座位,為何很多時輪椅席要坐第一排?你自己買票都不會坐第一排,為何(輪椅席)是沒選擇?為何我的朋友每次跟我看戲要坐第一排抑着頭?這些無障礙不用花你很多錢或要通盤去考慮,但我們的意識有否考慮到他們的需要,或者他們的感受?這種選擇我覺得很重要。」

口述影像員介服務使用者介紹展覽作品。

口述影像員介服務使用者介紹展覽作品。©風盒子社區藝術發展協會

「我覺得那不是要『大愛』,做了也不會有光環,我只是提供了選擇。」Mandy說:「我希望至少在我的範疇中。它能進入劇場,跟其他人一樣都可以平等地欣常到不同的表演藝術。而不是:『你要融入我哋』,『我哋要畀關懷你,畀愛你』。我覺得件事絕對不是這樣。只是需要一個平等的空間去欣賞同一樣的事物,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無障礙服務或通達服務不是一個關愛,而是一個怎樣看人,怎樣看自己,放大點來說是社會怎樣去看人,怎樣看市民。」Mandy重申道。「我自己也在問:藝術無障礙是甚麼?我們要怎樣去看一個人?我覺得最終是我們怎樣看這社會,甚麼為之『共融』。是否我們偶然做一兩場關愛專場,找到不同界別的人來做,就叫做無障礙?還是日常生活中很多細節都可以做到?」

「台灣的兩廳院近來就大力宣傳說自己裝修完後,會提供很多無障礙設施,例如輪椅席、通達字幕、手語翻譯,這些不是以前沒有,但以前沒有如此正式規範,納入常規地去做。這是一個好好的示範。」

「現在在香港也在嘗試推行的一種劇場——它不是專場,但買票的時候都會跟觀眾說:今場可能有不同需要的小朋友都會來到現場,睇戲時不會將燈全暗,可能有少少光,也可能較為嘈吵少少。這些都會告訴觀眾,希望令環境、氣氛令不同的人來到都是舒服。但我們不會做到這些。你去到電影院睇戲你都不會期望有人聊天,你會很反感,但我們是否可以包容?意識是否知道這社會有不同的人,有不同需要呢?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前提。不然做多少個斜台、輔具都未必會被真正使用。軟件是最重要的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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