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來攘往的路上,我站在紅綠燈另外一邊

我試着找出像我一樣一臉焦躁的臉孔。

我試着找出像我一樣一臉焦躁的臉孔。

在新年長假期,我在自己居住的城市旅行了一趟。

由家門開始算起,大約十五分鐘就可以走到市中心,然後到達那片所有本地人都會面有難色地搖頭的地方,也是所謂古蹟臨立的老城馬路,塞滿車水馬龍的觀光人流,無論是車站、過路燈處、廣場、行人道,能站人或不能站人的地方全都是人,以這個中心開始畫圓地蔓延出去;遊人彷佛對這一切都視為自然,毫不影響心情;商店中分不出叫賣聲還是搶購聲,所有話語都像在罵人,但一時卻又很難聽懂;人們對着發光機器擠出古怪的笑容,背景是堆砌出來的的人造景色、夾雜人海和百年古蹟;我懷疑路中的汽車都患了躁鬱症,巴士車長得了精神病,等車的人朝空抖擻;我試着找出像我一樣一臉焦躁的臉孔。

我當然沒有認出半個本地人。

在澳門,奇怪的是,個體總是顯得弱小和無能為力。我曾聽過很多人控訴,話語中分不出失望還是氣憤,處處都有人訴說這個城市的資源被誰佔有,文化如此單簿。但一切都只是在觀望,對未來的不信任感卻絲毫不影響大家的生活,就算堅信所有的制度在澳門都是不值得期待,但堅持不理會,不打掃自然會有人代為清理,一邊默享經濟帶來的好處,一邊任其壅塞自己的生活節奏;當下的社會宛如我們現在對待古蹟的方法,只需保留精彩外牆,裡面空心也沒關係;把整個城市當作一盤賭局,賭注下在當下,排除長期生活。

我們的旅遊廣告,只是把剛好拿到的城市名片一直複製,文遺、美食、文遺、美食⋯⋯然後炫耀多元,宣傳二十四小時日不落,每天都有節日。賣點沒有賣點,紙醉金迷,我們也不多解釋了,因為實在沒有空閒下來。

文化,早已是一個太廉價的概念。

我們都容易被外貌所迷惑,所以允許別人用自己的街區作為商品,畫些牆上的壁畫就能理直氣壯說已「活化」,空有一堆古蹟做佈景,一味複製,炫耀着造景的風光,追求遊人想要的異國風味;我們談所謂文創只談商機不談文化,我們談文化不談政策,覺得政策可有可無,不理會當中的千絲萬縷,錢才是先行的條件,只想強調文化能帶來什麼經濟效益,渴望利用五光十色去賺盡天下錢,不管是否能觸動人心。

這正正合乎我們對自己社會沒信心的性格,我們面目模糊不理解自己,在現代化中找不到立腳點,認為沒什麼亮點可以給人,因而無從讓外人了解,種種視野都無形窄化了我們的文化內涵,只會聚焦在當下,但聚光燈下的視野卻很黑暗;不甘過以往人均生產低的日子,但卻不斷上 Facebook 舊照片下留言表示懷念過去;觀光的人永遠都不滿足,消費能抵消一切需要長時間去理解的動作,默許建立一座觀光的假社區,原有的住民被嚇走,引入另一批人再假裝住户。

可惜無人想治癒我們,因為全部的人都在扮演着傷者,一個個在輪候,誰願意對這個社會負責?只要有人提出批判,就會有人表達不滿,再來要求別人跨越屏障去理解所有事,一味懷舊,限制了各種可行的方法,亦無人有足夠的智慧去檢視城市的文化方向、政策及執行,不尊重專業,不相信每個人都能創造,不相信我們的周遭能永恆,不相信文化就是像呼吸般自然。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然後我們共同創造了一個永不打烊的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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