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審與農業共存的城市價值:簡介農業城市主義

編按:近年來,世界各地大小城市越來越多人投入家居有機種植、假日農夫、社區菜園等活動,這僅僅是一種個人生活型態的潮流嗎?我們來聽聽香港丹山有機農場的terri來重審農業對於城市的價值。

近年來,世界各地大小城市越來越多人投入家居有機種植、假日農夫、社區菜園等活動,這僅僅是一種個人生活型態的潮流嗎?顯然不只是這樣,聯合國大會在2016年11月通過的《新城市議程》,其中有條款明確指出「扶持城市農業和農作,支持負責任和可持續的當地消費和生產以及社會互動,作為促進可持續能力和糧食安全的一種備選辦法。」可見,發展城市農業和農作已成為人類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抉擇。

從歷史過程來考察,發展城市農業和農作,是與人類糧食安全的教訓密切相關。大家記得十年前發生了甚麼影響重大的社會事件嗎?2008年,中國南方大風雪、四川大地震、毒奶粉事件、北京奧運、全球金融危機,當年大事似乎特別多,但如果計及往後的連鎖效應和深遠影響,2007-2008年間發生的全球糧食價格危機,恐怕更應該被人們記住。自2007年6月到2008年3月,穀物價格上漲近40%,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官員表示,全球食品儲備僅夠53天應急供應。當年4月,國際貨幣基金總裁更嚴厲警告,糧食價格急劇上漲將可能引發戰爭,從而引起了世界範圍的恐慌。

利用閒置空間、廢棄資源,種植可供市民食用的食物,是城市農業的可行途徑。

利用閒置空間、廢棄資源,種植可供市民食用的食物,是城市農業的可行途徑。

雖然糧食價格急劇上漲最終沒有引發大規模的戰爭,但全球很多國家因此導致飢荒,兒童營養不良的問題嚴重。在中國,糧食價格急劇上漲未致於直接的飢荒,但食品業成本的增加,誘發了一連串的「黑心食物」事件,其中尤以2008年奶製品污染事件最為嚴重。當年年中開始,很多飲用國產奶粉的嬰兒患有腎結石,隨後在其奶粉中發現含有三聚氰胺,之後,進一步在國產22家嬰幼兒奶粉生產企業的69批次產品檢出了含量不同的三聚氰胺。這些對嬰兒健康造成重大傷害的物質,其實是生產商和奶農為了降低成本而添加的化學原料。這次事件,造成民眾對國產奶類製品的信心破產,從而引發了境外搶購奶粉潮,首當其衝的是港澳地區。

近十年來,糧食危機和食品安全問題,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讓城市發展的方向在世界範圍內出現了重大的轉向。據中國學者高寧在2012年的博士論文研究,世界各國的城市規劃建設中,普遍已經將農業視為有益的城市功能要素,將農業上升到城市空間公共政策的層面,開展農業與城市的關係研究,並出現了以農業的視角組織城市空間的城市規劃思想。各種與農業共生的城市發展概念大量湧現,名詞可能各異,例如:食物都市主義(Food Urbanism)、農業城市主義(Agrarian Urbanism)、 生態都市主義(Ecological Urbanism)、 食物敏感型規劃與城市設計(Food-Sensitive Planning and Urban Design) 、城市農業(Urban Agriculture)、連貫式生產性城市景觀(Continuous Productive Urban Landscape)、可食景觀(Edible Landscape)等,但核心理念基本相通。城市農業背後的理念,涉及整體食物安全、生態平衡、經濟多元、文化傳承、社區連結和融合等議題,但也關乎每個個人的身心健康問題。

世界各地很多城市的政府及民間都已經積極投入,支持城市農業的發展,其實是對城市生活基本價值觀的重新想像。歐洲幾乎所有城市,都有相關的城市農作計劃,例如「可食鹿特丹」、「倫敦首都種植計劃」等,歐盟也有專門的政策支持城市農業發展。北美的紐約、溫哥華,以至美加政府、州政府都會出台特別的政策,或編輯社區農業/城市農業的手冊,鼓勵市民營建社區農圃。就連鄉郊土地廣濶的澳紐地區,也在城市中大力推動社區農業的發展。亞洲地區,日本、韓國、台灣、香港等地,城市農業的發展也是逐漸普及,例如台北市設立「社區菜園技術輔導平台」、推動「友善都市農耕專案」等,中國內地近兩年間更是發展十分迅速,在上海、深圳、北京等大城市及沿海的中小型城市,都湧現社區農圃、屋頂菜園等案例。

因篇幅有限,我在這裡僅分享三個城市比較詳細的例子,以說明城市農業的發展情況。第一個是古巴的例子,古巴可說是城市農業在世界範圍內的先行者。古巴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的生態農業,城市居民吃的蔬菜、餐桌上的米飯,75%來自方圓十公里內的農地。首都哈瓦那是當中的模範,政府提供培訓和支持,資助農墟、堆肥生產基地、手工農藥實驗室等,糧食生產的設施和城市的不同角落連結起來,從住宅的後花園到城市周邊的農場,組成連續的「有機庭園」(Organopónicos)。

透過農作,重新認識自己的城市,連結社區的資源,增加食物安全的意識。

透過農作,重新認識自己的城市,連結社區的資源,增加食物安全的意識。

另外兩個例子是人口高度密集的世界都會:東京和倫敦。日本政府在2009 年,針對東京都居民進行「是否希望東京地區保留農業與農地」的調查,接近 85%的市民希望保留農業與農地,顯示民眾對城市農業的觀念產生了轉變。因此,農林水產省 在2010 年的「食料、農業、農村基本計劃」中提出了振興都市與周邊區域農業的政策方向,促使都市與周邊的農業活化,以發揮都市農業的多功能效益,同時對相關的農業制度與政策進行調整。同年,東京都內 38 個地方單位也共同成立「都市農地保全推進自治體協議會」,積極針對政府提供建言,督促相關法令制度的改正與建立。在倫敦,政府有專門的政策推動「首都種植計劃 (Capital Growth – a food growing network)」,鼓勵、教育並培訓市民參與城市農作計劃,並形成龐大的支持網絡。根據2013年的一份環境生命周期評估研究發現,在倫敦市區每增加一公頃的城市農地,可以減少34噸的溫室氣體。從2008年啟動計劃以來,現時全市已有2,500個種植空間,超過十萬人參與這個種植網絡,成為全球最大的城市農作網絡。

檢視本地的情況,農業及漁業,曾經是澳門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1910年以前,農業用地約佔澳門土地面積的三分之一,到1970年仍佔五分之一以上。澳門近代城市的發展意識,是將自然改造為人為環境的過程,城市內的所有元素,都是人造物,包括公園、湖泊、植栽等景觀,存在只是為了滿足視覺的需要。今日澳門,仍在使用的農業用地幾乎消失,農業、農耕,已被完全排除出施政視野之外。是因爲澳門沒有鄉郊土地?澳門因此就沒有可能及需要發展農業了嗎?正好相反,我們需要追問:充足而安全的食物是必然的嗎?界線分明的城市和農村是理想的生活形態嗎?土地的多寡並不是關鍵,問題是對城市價值的想像。

世界各地的例子說明,甚至聯合國也承認,城市農業對人類未來的生存是多麼重要。城市農業讓市民加入耕種活動,能讓其近距離地感知自然節奏,有利於傳授小朋友關於食物的知識,並能提供高品質的農產品,同時帶來心情的愉悅和環境美。而一旦打開視野,我們將發現一個新世界,從家居露台、天台,社區公園、小角落,到城市的閒置地、公共政策、城市總體規劃以至建築條例,都有無限的可能性。將農業結合城市發展,是每個澳門人都需要關心的切身議題。

具體而言,我們該怎麼做?這裡,我初步提出在澳門發展城市農業的八大要素,希望有心人一起來推動。

一、政策倡議:促請政府重新釐定城市的發展方向,檢討正在立法的市政署職能中有關城市農業的可能性,促使將要開展的城市總體規劃加入城市農業的視野,推動綠色建築條例,呼籲政府推出支持城市農業的政策措施。

二、教育推廣:將生態教育納入各級學校的課程中,鼓勵學校開展城市農業項目,對學生推展食物與環境教育。

三、空間重構:從基本觀念上將視覺城市轉向可食城市,檢視及重新考慮路環鄉郊土地的使用情況,活化在土地用途中標示為農地、耕地的土地。

四、有機耕作:建立有機耕作支援網絡,推動城市閒置空間農地化,構建社區農圃計劃,推動家居種植,公共機構、學校、渡假村等大企業的屋頂種植計劃。

五、食物工藝:培養對抗化學食品的意識及能力,食物工藝的傳承,食物食材、加工與儲存的教育和實踐。

六、買賣交易:設立城市農墟,注重食物運輸、包裝的碳足跡及減碳目標。

七、享用惜食:提倡食物生產與消費就近循環的意識和實踐,建立生產者到享用者的直接網絡,重構食物共用與社區網絡,培育識食惜食的生活品質。

八、資源循環:推動廚餘再利用的習慣和制度,研究和實行再生水的利用,鼓勵使用綠色餐具、減少或停止使用即棄餐具,建立城市堆肥系統改善土壤質量。

(本文是作者於2017年11月18日在老房子工作室舉辦的「城市農業分享會」講稿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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