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集中坐在最前排,這齣戲不擔心小觀眾突然衝到舞台,演出者自有氣場,每一個衝進舞台的小小聲音都有回應。
足跡《找記憶》,是今年「童聚偶遇」的其中一個節目。主角一樣是牛牛,「在人們記憶都很短的地方,外婆跟牛牛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這個故事展開了牛牛的追尋,他要去尋找記憶之樹──pa cidol。一路上,遇到了我們命名為「豬」、「蝴蝶」、「雞蛋花」,他們卻都不認人們給予的名,以父祖、母親給予的名活在世上,而那些名字各有真諦,例如「不是人也不是牛」「左左、右右,一下子左一下子右」「白色保護著黃色」⋯⋯
這些名字獨特,發音起來毫無漢語上的意義。除了pa cidol為阿美族語麵包樹之外,我又以為它的發音那麼像粵語的「白字佬」,當我們在為外在事物命名之時,是否為一次次的誤解?這是我對這齣戲最為著迷的地方,它讓我不斷想到娥蘇拉 · 勒瑰恩在1968年發表奇幻小說《地海巫師》:小說中裡的牧童雀鷹,他在巫師學院裡面需學得找到萬物真名的技巧,世間事物有幻術躲藏其中,幻象愚弄觀者,因唯有找到真名,方得駕馭之。例如找到岩石的真名,便能透過真名,將它變成鑽石。但這相當危險,因為一個微小的變換,就是改變天地,宇宙便失去平衡。
我在場上聽著那些遙遠的名字,就像是聽到世間萬物「真名」那樣的驚訝。牛牛到進步樂園,青蛙被關在塑膠樽裡、蝴蝶有秩序地排列生殖,逗得觀眾哈哈大笑,人不斷為現象命名,以規範、發展、獲得它多種語言方為「進步」,但同時也失去了事物的本質。最終連自己的名字都消失。「欲成為海洋大師,必知曉海中每一滴水的真名。」劇場外,在充斥「大師」的進步樂園裡,沒有誰看得到海,或知悉一滴水的真名。
喜歡繪本之必需。每次演出,足跡都設有可移動的展覽或是閱讀區,為孩子們選書,讓閱讀與演出對話互訓。而每每設計的劇目,也是非常具有「繪本感」的作品,不只在語言使用(乾淨簡潔,不用孩子無法理解的論述、說理)、角色身體(演員律動與演出節奏都像畫筆流動)、圖像呈現(用創造性材料如紙皮製作呈現局部、具意象的物件),它的繪本感更多是在站在兒童的高度看見世界全貌。讓大人重新成為兒童、孩子只是孩子:孩子們看見世間萬物比他們學會說話還早,《找記憶》正是超越語言與命名,為守護孩童(或成為成人的孩童)所見的世事真相,這也是繪本正在做的事情。即使是已出版的《石頭雨‧海之歌》,亦是脫除故事本身,採取開放的方式。
《找記憶》演出歌曲,由澳門音樂人胡家兆先生創作,每一段都令人驚豔。人聲歌唱的《外婆找樹歌謠》,讓故事悠遠,宛如自時間的山谷裡傳來。小阮曲段充滿說唱趣味,牛牛在找記憶的路上,我似乎聽到了《石頭雨》裡「落大雨,水浸街」,整齣戲的細節都是線索。好似一條繩子,然觀眾攀爬,到這個城市裡繫住你、安下你的記憶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