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燈,看見光 以光照亮在地文化

剛過去的第二屆「台灣週」,以「為島嶼說故事」為主題,邀請了5位文化創新的實踐者,來談談他們獨特的開拓經驗。徐芳筠就是其中讓人印象深刻的一位,尤其是她所分享的經驗,對澳門應有一些衝擊。

光,是城市的態度

徐芳筠的成長歷程,大概就是一個「感光」的過程。十五歲隻身前往加拿大求學,然後至紐約就讀並從事藝術行政相關工作。後來辭掉工作,獨自前往南美洲旅行。在世界轉了一圈,最後確定「回家」是自己唯一想走的路。芳筠返回台灣,大家都提出疑問,你在國外的生活,畫廊、藝術鑑賞的工作那麼好,為什麼還要回來?她說,因為,看見光。光是一個城市的態度,看到光影,也看到人。從博物館到廟埕,從蘇富比拍賣現場到古蹟現場,唯有人,能感動人。很多東西可以切割販賣,但是人、自然、情感不可以。芳筠舉了民眾反對美麗灣的例子,以為「私人海灘」的想法在台灣不成立,也是基於民眾這樣的共識。所以在光影設計的過程,迅速的節慶或許容易為消費者買單,但無法呈現一個地方的性格,也不會是民間真正的需求。後來,芳筠參與了風神廟點燈的光環境再造計劃,那是透過光環境,改變環境與人、人與人關係的一項計劃。

在紐約讀書與工作的徐芳筠說,離開台灣後,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台灣。成為了藝術經紀人的她,回到台灣時頓感陌生,發現自己最不熟悉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家鄉。於是,當她申請「雲門舞集」的「流浪者計劃」時,選的地點不是外地,而是台灣,「何不就在台灣流浪?」就這樣,她開展了2個月在台灣的一個人旅行。

在這趟旅行中,她處處有發現。在台南,她發現那裡的人做事很專注,小小的事情都可以做得很好。在台東的美麗灣,居然有一群居民拒絕了可改善經濟的開發計劃,勇敢維護生活的自然環境,在台東還有很多人有自己的菜園,會互相分享。在蘭嶼,她看到很多珍貴的在地文化都在面臨消失。所有這些都讓她深有所感:「為何這些台灣的好,很多人卻看不到?」

徐芳筠以減法概念設計台灣首座「光之廟宇」:風神廟

基金會及團隊以減法概念打造台灣首座「光之廟宇」:風神廟

希望做比光影節更有價值的事情

這些經歷沈澱下來,當徐芳筠成為了「財團法人中強光電文化藝術基金會」的執行長時,成為她工作中很大的動力。

由中強光電股份有限公司於2010年成立的文化藝術基金會,專致於以文化回饋台灣社會。由於這是一個光電集團,所以想以「光」、「影」這兩個主題,做一些改善生活環境美感的社會關懷,提升台灣人文素養。

「一開始我們也摸索了一段時間,有人提議說,那就以投映機做一些『光影藝術節』吧,這個最容易做,也最快啊,或者做一些結合科技與藝術的作品,或者辦電影節等,但我總覺得既然難得地有了這些資源和開明的董事們,是否應該做一些還沒有人做過、但很需要去做的事情?我們不想做錦上添花的工作,應把資源留給更有需要的地方。」徐芳筠希望基金會能做一些更有價值的事情。「所以我一開始接手這個基金會時壓力很大,因為我當時在台灣還沒有執行的經驗,沒有人際關係網。於是我先從人開始,先去認識在地的人。像基金會做的第一個案例是台南風神廟,團隊就用了半年時間去台南做調查、資料搜集、跟在地的人做訪談,聽在地人們的想法,了解他們的需要,就這樣從一個人到另一個人,把人們串連起來。這是我在旅行時就有的想法,如果要做出事情來,一定要有在地人的支持才可以。」

光,是要讓人去體會,而不是強迫別人接受。

在確定「光、影」這個方向後,這個計劃最先出現的契機,就是邀請到在紐約的國際照明專家周錬。

「周錬老師是世界頂尖的照明設計師,近年才退休,但每年有段時間都會回台灣教書,擔任工研院照明設計與節能計畫顧問,我向他解釋我們的理念,雖然他還沒有做過這樣的社會計劃,但還是願意一試。第一年先邀請他做了講座,那是他首次跳出專業思維,向一般公眾介紹光的理念,講解光與我們生活的關係,其實周老師與一些設計者已經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想在台灣推動優質的光環境,而通過與我們基金會的合作,他們發現這個理念可以更好地推到民間與公部門當中,而不只是研究人員,這樣會更有機會在生活當中推動起來。」

周錬老師有關光的理念是很直接的,他認為現在生活中所使用的光,已經超過人們的實際需要。他說:「光已經不是為了看得見,而是一種人文生活的品質。光,是要讓人去體會,而不是強迫別人接受。所謂改造光的環境,是用光做一個元素,用這個元素來引發一些失去的關係──人跟廟宇的關係,人跟人之間的關係。」

徐芳筠笑說:「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當講到光環境,其實不只是亮燈,而是牽涉到周圍整個地區的文化與生活面貌,在設計時有沒有去了解與尊重,燈光如何真正與之配合的問題。在計劃開始時,我們會花很多時間跟在地民眾溝通,確定他們對亮燈的需要,這樣,在亮燈後,他們才會產生欣慰及想要好好維護的心。因為我們要做的不只是亮燈的工作,而是讓在地居民有愛護的意識,這一點是最難的。」

以減法概念設計台灣首座「光之廟宇」

台南的風神廟是一座沒落了將近百年的古廟,裡面拜祭的是雷公、電母、水神、火神等,位於台南舊時五條港的廟宇,早期用來護佑行旅客商,今天也成為了保護旅人之廟。

在2012年,基金會在此進行了「感光城市計劃」。這是一個空間跟光的對話,「光」作為一個媒材,以減法的概念,把多餘的光拿掉,讓環境的美、古蹟的細節被看到,要做到這個並不一定要在建築物周圍放很多燈,而是相反,燈應該減少。

2013年9月,台南的風神廟作為台灣首座「光之廟宇」亮起了燈。為一間廟宇點燈,以光的方式把這座廟宇的特色呈現,吸引了大量民眾的目光,而且有不少相關文化活動可以參與,一時間,周邊地區都活躍了起來。但可惜風神廟在最近台南的地震中已經毀損,要等待重修。

徐芳筠

徐芳筠

「減光計劃」其實是一場美學革命

在進行「光之廟宇」的計劃時,一開始人們總是覺得燈不夠亮,像生意人的心態,總覺得燈最大最亮,才可招攬客人。影片中看到周老師在現場講解,他請觀眾舉起手來,把一盞很亮的燈遮住,這樣人們看到了樹的顏色,但當手拿開,燈太亮時,樹反被隱去了,顏色都看不見了。點燈是為了要把建築與環境的細節呈現出來。這麼簡單的實驗,大家當下都能明白,但心理的關卡總是過不了。

徐芳筠說,這其實是因為心裡面沒有光。

「其實人們只是不知道可以有其它選擇。每次當我們給出不同燈光的選擇時,他們總是會選對的答案,其實人們是能夠明白怎麼樣的光是令人更舒服的,但他們沒有信心,我們就是要做建立信心的工作,當地方的美被看到,自信就來了,也就明白了。」

風神廟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當它捨棄了原來花花綠綠的燈,來看的人反而更多了,人們開始理解,減了燈,沒那麼亮,同樣可以吸引人。當人們心裡的價值觀改變了,環境才會跟著改變。

徐芳筠慢慢意識到,「減光計劃」其實是一場柔性的社會運動,是一種美學革命,更是一場公眾教育。

改變觀念最困難

「像恆春的案例,恆春是台灣保存最好的古城,他們現在想做永久的燈光設計,光是準備工作我們已花了兩年時間,我們有投資開始的一些部份,當地政府同時要做好後續的維護和管理工作。並不是每個個案都順利的,文化資產有審議的機制,有些建築師對燈光就是不信任,有些覺得不需要特別去搞燈光,有些覺得晚上建築物不需要有光,但其實他們不明白,我們所做的並不只是點亮的工作,而是整個地方光環境的營造,用燈光來活化舊建築,讓老舊的社區被看見,讓更多人走近,讓社區重拾活力。所以我們要一次一次地解釋,最難就是觀念的轉變,然後才是資源,有了這些才能開始執行。」

深度的光環境改造

除了在風神廟點燈以外,還有連串後續的文化活動。

「我們與在地團體合作,辦了夜遊、導覽和文件展等,我們把廟宇的儲藏室改成展示室,把廟宇與地區的歷史展示出來,做教育推廣。有老師帶學生來參觀,學生回去做了創作,如寫詩、畫圖、寫故事等,我們又把這些作品拿回來在廟中展示。」風神廟的計劃前後一共花了五年的時間,大概花了超過一千五百萬台幣,作出的不只是一座廟的照明設計,而是長時間地區環境的改善。

台南風神廟案例成功後,很多地方的古蹟單位都來找基金會,但基金會不是專門做廟宇點燈工作的,只要是能呈現台灣的文化與歷史記憶,說出台灣的故事,教堂、古城、任何建築物,都可以做。如果有人只是來要求提供一些照明設計的建議,那麼基金會便進行媒合的工作,介紹好的照明設計師給對方。基金會專注去進行的,是更有需要、長期規劃的深度光環境改造工作,一個地方往往要花很多時間與人力,像現正在做的恆春古城計劃,就已經花去差不多所有人力與時間了,而排在等候中的專案起碼還有十幾個。

在訪問中最讓人觸動的是,每一個光環境改造工作都很用心地把工程技術與在地文化進行細緻的結合,而每一個成功案例,都必然是兩者的相互作用才能對環境作出改善,如對其中一方缺乏認知,都很可能會造成災難。更認識到,為一個地方進行光影設計,並不是粗暴地在景點上強行加光,或擺放一些與在地文化無關的擺設,徒增加對環境的負擔,亦掩蓋了建築原來的面貌。每一項城市的照亮計劃,都不能是由單方面提出的,必須是在充份理解在地居民的意見和想法後,以最不傷害環境的方法來進行。只要民眾有共同改變的意識,光環境的改善工作才有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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