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澳門多了出外修讀或深造藝術的人,令人可喜。其中林婷婷和趙七都是活躍的劇場中人,年前到了捷克布拉格,林婷婷修讀戲劇導演,趙七修讀藝術行政,明年,他俩便將完成學業,而今年在完成畢業作品後,兩人於10月1日回澳準備邀約的「牛房劇季」,由於時間緊迫,回來第二天即開始排練。
佔中與自我詰問
《方方》這個演出計劃由去年即開始縕釀,作品延續與華文文學的連繫。「我們想聚焦在華文文學改編劇場,想在華文文學中找到適合自己的那服『藥』。因為不想作品中只有西方(捷克)元素,但也不想做一些不屬於我們的中國/東方元素出來,在捷克時他們很想我們做這一類中國元素的東西,但我們不想,因為我們本身不是這樣的,我們對中國其實又怕又愛,有種模糊的感覺,不知自己的傳統是什麼,因此很想在華文作家身上找尋,探索他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時代,我們也想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林婷婷說起布拉格的生活,在不同的文化中學習的種種體驗。
二年前牛房劇季中發表的《枯牆》是以劉以鬯作品為藍本,去年做的《藥》,以一百年前鲁迅作品改編的偶劇,今年,時序還要再推前一百年,以《聊齋誌異》中的 《席方平》作藍本,由香港編劇潘惠強撰寫劇本。
《席方平》是《聊齋》中描寫地府官府黑暗最為強烈的一篇,去年開始寫這劇本時,正值香港雨傘革命,社會最為動蕩之時,兩者之間的聯繫,自然而成。「其實去年的《藥》也有相關之處,去年的作品中講述個人維護公義,認為『失去』不是一定要發生的,是每個人可以出一分力去維護的,我們借用鲁迅一百年前寫的《藥》,把社會濃縮在一個小茶樓裡。我們沒有結局,《藥》是一個開放的結局,希望返回自身的個人力量之上。」
趙七接著說:「上次《藥》在演出時,剛好是香港人大宣佈落閘的時候,做完後,就發生了佔領。今次,劇本有點像是延續去年的思索,佔領開始了,我們應該怎麼樣?」
劇本在佔中期間開始撰寫至完成,當中經歷了整個事態的發展,那麼,佔中最後的結局有否對劇本帶來影響?
「其實演出還在發展中,我還未有最後結論。」林婷婷思索道。「我自己是覺得問題未完,即使佔中最後成功我覺得一些問題仍不會解決。在原著中席方平回到人間,他自己的問題解決了,但陰間的腐敗其實還存在。我對這件事的無力感還是很大的。我認為即使佔中成功,爭取到普選,我對於人的劣根性等仍然沒有足夠的信心,不過我們並非要在演出中評斷一個政治行動的好壞,我們希望劇場是一個提出問題的地方,不是一個灌輸政治正確的地方,劇場應是提出思辯,而不是答案。」
劇場的行動力
「如果我是那位主角,我會怎樣做?其實我也在問自己。」林婷婷說。「到最後,藝術其實就是在自我詰問-『要怎樣做?』中國作家閰連科曾說:『中國的藝術很難與政治分離,因為每天的生活都離不開政治,但我們想做的藝術不是單為了批判政治,藝術應處於更獨立的位置,不要只被政治牽引。』所以我的作品沒有聚焦在一個政治議題中,而是提出普世對人性的思考。」
劇場除了是一個提出問題的地方,其實也是喚起行動的地方,一方面它主張包容、開放的特質,同時,一些引發反思的理念亦會通過劇場來呼籲,是次演出是否也有這樣的成份?
「是的,最重要的行動是在出了劇場之後。可能入場觀眾當中有些離地中產,來看戲後,當下未必有什麼大的轉變,但或者以後會留意多點本地的問題。以前我自己是在賭場做設計師的,也沒有太多參與社會的意識,是因為劇場,我才開始多了參與。」林婷婷說。通過劇場去使觀眾感受、思考個人的行動力,也是這次作品想帶出的訊息。
對演員的要求,也是如此。「這次的作品,雖然劇本是早已寫好了的,但因較具實驗性,演員的參與也會加進其中;我們還在歐洲之時,已開始與演員通訊,要求演員做功課,對一些問題進行思考。回來後也因應牛房這個地方,而加進了一些環境的特定元素和演員的創作。」
相較歐洲,本地劇場製作成本高昂
「這個演出在澳門首演,之後還未定會到哪裡去。去年的也未有重演機會。」趙七對製作部份進行解說。「今次整個計劃參與的大約18人,當中7位是演員。演員會幫手做偶,去年我們成立了《滾動傀儡》這個團,澳門做偶的劇場幾乎沒有,很難找到同行交流與激發創作,希望能多走出去。」
成團之初,各樣都要慳。這次的排練是在牛房內進行,在晚上展場關了門之後,雖然有展品在場要遷就,時常又要搬來搬去很不方便,但畢竟減省了一筆場租開支,而為了節省聘請工作人員的支出,林婷婷和趙七也身兼打雜等工作,成天在忙著。
趙七:「澳門的劇場硬件設備等是比布拉格好的,但也昂貴得多。以我們今次演出的排練來計算,一定負擔不起去租一個排練場,但在布拉格,有些劇團的排練室,設備不是很好,很多時在舊的建築物中改裝,但租金相當平,有時會幾個小團一起share 一個大一點的地方來排練。他們的營運跟澳門有點不一樣,澳門是有演出你要到處找地方來排練,澳門的設備不差,但地方太少而租金太貴。」
本地戲劇不健康的形態
在捷克學藝術行政的趙七,一回來澳門馬上便要學以致用,尤其要面對兩地之間的文化環境差異。
「其實學校學的東西是蠻離地的,一回來澳門就感受到這點。澳門與歐洲太不同了,其實我要慢慢摸索。今次是第二次以團的身份做演出,我們希望各樣儘量以合理價格去做,演員及工作人員費等,因此,各樣都要慳。我很慶幸我們是在布拉格學習,那裡做劇場的人推崇一種『垃圾美學』的觀念,平時做戲會去執一些舊的二手的東西來改裝,我們老師話,最好的偶不是做出來的,是『執番來』的,劇場應對環境尊重,不要造成資源浪費。所以我們回來也很習慣以這種方式來做,否則成本真的太高了,無法負擔。」
期望這樣的歐洲人文習氣,也可以感染一下澳門,花大量物料和金錢造一台景,上演幾天便拆掉扔棄的情況,仍不時在澳門的劇場上出現。
除資金、場地等預設到的問題外,如何維繫可以比較固定地合作的演員,更是一大難題,同時,他也觀察到本地戲劇人處於一種不健康的生活形態之中。
「捷克的做法是,如果政府資助的藝團,大概每年7-8月交計劃書,10月便會知道明年的資助。夏天一般不演戲,一來是天氣好,不想工作,二來是戲劇人也需要放假,與家人一起享受夏天假期,一家人去旅行,在歐洲,做戲劇是可以有家庭生活的。但澳門的戲劇人就不同了,很難有家庭生活,因為每年最忙、最多工作可以接的,都是在假期,如暑假、年底聖誕等,過年前後或者會靜一點,但如果有藝術節要做,那陣又要開始準備了,所以,戲劇人基本整年都很忙碌,在別人享受假期時多在工作,平時又多是晚上及周末排戲,很難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很少有時間留給自己,手停口停,這一點對藝術家是很不公平。我很希望這些狀況可以得到一些改變,但目前又看不到有些什麼政策上的幫助。如果自己能供獻一點所學,都希望能為環境改善出一分力。」趙七希望在做藝團創作的同時,也會引入能對本地藝文環境有影響的人文關懷的藝術計劃。
從空間發展出美學實踐
「牛房的場地很適合我們的演出,太正式的場地很難做到這些效果,我們可以利用這裡空間上的限制和空間的不正規化,去做到更多效果。這原先不是我們的預設,但在創作過程中,場景的考慮也慢慢融入我們創作中,而發展出這樣的演出形式來。傳統的單面舞台未必是我們想呈現的,空間可以有更多喻意的可能,而偶本身就是一種帶有喻意的存在,再結合對場地和空間的處理,這也是我們想發展的一種美學的實踐形式。」
明年兩人還要回去準備論文及答辯,除了創作新作品外,還要準備一個作品的歐洲巡演。「同時,我們承辦了三年的『牛房劇季』,也開始見到有回頭的客人,這也是想延續下去的,希望能逐漸累積起我們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