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博彩工運領袖 ──楊晚亭的抗爭哲學

澳門經濟向好,沉寂多時的工運近年突然捲土重來。新崛起的「博彩最前線」成為社會上最矚目的一股新興力量:去年雙十過萬名荷官大遊行,要求立法禁止輸入外勞荷官;年初一場不起眼的「暗戰」,透過團結員工按章工作和內部談判,成功迫使英皇賭廳同意員工的補償訴求;爭取政府落實全面禁煙,發起一場又一場的街頭行動,狙擊在立法會口出狂言的「醫生Chan」,大快人心!六月起,組織連場遊行集會包圍威尼斯、星際、新葡京,向資方發出員工憤怒的呼聲,即使博企見勢色不對悄悄局部加薪、派股票、發獎金也未能淋熄員工的怨氣和怒火。

帶領「博彩最前線」的慓悍小將楊晚亭,今年只有28歲,從參與社運到自行組織工會,由開頭無人無物到現在一呼百應。棄打天空戰,先做好後勤動員,令他把握到群眾運動的黃金時機。面對不斷的抹黑、打擊、分化,如何自處?對付「無間道」他又有哪些過人的策略? 進擊之小團體要向巨人施壓,他是否擔心會遭遇報復?來屆他是否如傳聞所講再戰立法會?今期我們將了解楊晚亭的「抗爭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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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人紅自然是非多,去年十月兩次荷官大遊行後,網上不斷有人攻擊你,說你是撈政治本錢,要為四年後的選舉鋪路?

楊:這一套打手最常用。不是說你為了參選,就是說你為了幾萬元,其實一聽就知不合邏輯!如果將搞工運的時間放在工作上、賺錢上,回報肯定不只這幾萬元。這不是可恥,而是好可笑。其實大部分同事都認為參選無問題,只要當選後立場夠堅定,代表到投票給你的市民,他們都會好支持。

記:那即是會繼續「去馬」?

楊:好多同事問過我,我都直接答佢,不會兜兜轉轉:係!四年之後我一定會選!我一定會自己另組一隊參選。如果入到立法會可以凝聚更多賭場員工的力量,加大與博企及政府談判的籌碼,我會照直跟他們說。工友都好明白,我幫緊佢地,而家有人抹黑我、攻擊我,咁即有人要搞禍佢地!所以,打手用這些來對付我,可以說沒甚麼影響,也不會當一回事。

記:有無人潑你冷水?

楊:試過好多,但不記得了 (哈哈) ,這是必須經歷的過程。你身邊總有人支持你,也會有人潑冷水,視乎你的心態。有人會跟對方「拗到底」,我會用第二種方式。最常聽到人說:你搞咁多嘢都無用架啦!都無人關注!其實我們應該反思,不是他們政治冷感,而是他們到底有沒有機會參與?我們會檢討如何鼓勵那些不關心的人、潑你冷水的人,重新喚起他們的注意。有些人到後來都會支持我,大家一起參加行動。

記:會否覺得澳門人心態好奇怪?靠蛇齌餅糉無問題,你不是大富大貴參選,就覺得你搞政治想搵著數?

楊:其實好正常,傳統社團文化已經「入晒腦」,好多人覺得你想擴大組織,然後攞著數。但時間會改變人,澳門人的心態開始不一樣了,他們會留意你到底做了甚麼?觀察你的立場和路線再去判斷,這些都是需要時間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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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天空戰 後勤動員行先

記:參選立法會的經驗,對你搞工運有無幫助?

楊:民主派比較著重民主意識,我的做法可說是「貼地」少少,而且會先做好後勤和組織、架構。我們有部分工友在內地成長,他們的思想一向接受大陸那一套,不可能一時間就跟他們講民主,要他們全盤接收。好像明明不喜歡歷史,你卻偏跟他說這個,無興趣他們永遠聽不進去。我會從最基礎、最生活的層面開始說起,至少要找到溝通方式,他們接受你,才有機會跟他們說一些「離地」嘅嘢。

以前好多同事說:你返公司搞咁多做乜?食幾多著幾多、公司出幾多糧都係整定!搞黎都無用!還有一句:事不關己,己不勞心!這句以前好流行。但這一、兩年真的有些變化,當有事發生,他們未必會參與,但起碼會問一句:點解會咁唔公平?使更多人從完全冷漠到提出疑問,這是一種進步,也是我們努力的目標。

對付無間道:來者不拒!

記:搞工運最難是否防止外部滲透和分化?

楊:我想社運滲透不會太嚴重,始終涉及利益無咁大。社運對抗的主要是政府,但工運要對抗博企。從資方角度來說,搞工運即係搞佢盤生意,自然會想很多辦法對付你。資方都會組織好多人幫自己講說話,甚至找人做「無間道」。

記:有無試過被人出賣?

楊:試過好多次,搞工運一定預咗,以後也會陸續有來。有些可能一開始就為了滲透,有些原本是跟你同一陣線,後來可能迫於公司壓力,令他掉轉槍頭來「造你」,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會用一種比較樂觀的心態看待,你幫得到手,那怕你是敵人都好,你幫住手先(哈) ,我就是這種心態。

如果你長期去猜忌誰是「無間道」,又驚呢個喺、又驚那個喺,如何擴大自己的組織?始終一定會有這種人,問題是比例多少。既然你是否刻意預防都一定會有這種人進來,那何必要預防?不如快些擴大規模,他們的比例自然會被沖淡。如果大部分人都支持你,這三幾個「無間道」都不會有甚麼影響。

記:所以現在的策略是一於打開門做生意?

楊:哈~ 之前我在群組發通告已經直接寫:歡迎線人(間諜)加入!你收料做乜都好,無乜所謂,但請不要破壞秩序!無必要猜忌太多,若是這樣根本無俾機會人地同你溝通,或者人地個心唔係咁複雜。如果你又忌住佢,只會錯失左俾佢幫手嘅機會。

多才多藝的晚亭會自己作歌、拍片,宣傳他想推廣的理念。(圖片提供:楊晚亭)

多才多藝的晚亭會自己作歌、拍片,宣傳他想推廣的理念。(圖片提供:楊晚亭)

楊晚亭直言下屆立法會選舉會組隊參選,希望將博彩員工聲音帶到議會。

楊晚亭直言下屆立法會選舉會組隊參選,希望將博彩員工聲音帶到議會。

威迫利誘?搞工運豁出去

記:第一次上街遊行係幾時?

楊:二○一二年五一遊行,我地透過互聯網組織同事參加,記得當時有百幾個人投票話會來,但最後真正到場只得五個(哈)。我仲整左二十張紙牌,心諗應該夠,衰極都有三、四十人吧?點知得五個!一人拎兩個,再拎埋橫額都幾『論盡』下。剩下的周圍派俾人,當時外界對博彩從業員的印象都不是太正面,甚麼賭場全面禁煙,全部無人肯拎,淨係得番我哋嘅紙牌攤晒係地下,都幾搞笑。

記:點解博彩從業員好似突然硬起來?不怕秋後算帳?因為政府承諾不輸入外勞還是多了幾家公司?可以東家唔打打西家?

楊:其實多人參與,大家都會不怕秋後算帳。你敢炒三幾個,但唔係夠膽炒晒咁多個掛?

記:但得罪公司的話,唔炒都可以搞到你好無癮,無理解僱補錢炒人都得。

楊:以前都有工會同事被公司炒咗。搞工會通常有三種下場:一係炒、停薪留職、一係被公司威迫要做間諜。後來我們也學會保障這些帶頭人,若果一大班同事走出來就不易盯上某幾個。又或者呢間公司協助隔離公司,當一間場要發起行動,就會叫其他場嘅成員幫手,下次佢又幫返佢,我地六間場都有人可以互相照應。

記:有無試過被人威迫利誘?

楊:有試過,但不是博企。(外邊有人找你飲茶傾偈?) 有人發過訊息俾我,叫我小心、檢點啲,又講明那些人已經睇實晒我。有時遊行期間突然會有人走過來,係耳邊警告你:我地收到消息,你呢排唔好叫咁多人出黎!仲要係你面前做一個咁既動作(用手在頸前比劃一下) 。( 係咪國語口音?) 有少少啦。

記:你點睇呢啲「溫馨提示」?

楊:其實你參加工運預咗豁晒出去,有時屋企人都理唔到咁多。另一個角度講,自己都係幾自私,將身邊的事都放低晒,安全問題唔到你去諗。

記:即是有考慮過可能有天被秋後算帳、被報復的人是自己?

楊:係,已經有這心理準備,有時就算做到好忘我,但都會隨時提醒自己這種事隨時可能會發生。如果真的發生了,應該點處理?點樣交待讓你身邊的人知道?這些問題有時都會去想。當我是妄想症又好甚麼都好,可能是發生在我身上或是其他人身上,都要有定心理準備。

記:所以,已經做了最壞打算?無論係份工抑或人身安全⋯⋯

楊:又或者整個桃色陷阱俾你踩,哈~ 甚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總之自己要有心理準備,一旦你甚麼都沒有了,如何令這個組織可以繼續運作,同事仍能團結下去?這個一定要想。

記:咁利誘呢?

楊:曾經有學者向我提出,可以支援場地和資金。話佢地想為澳門做啲嘢,想贊助一些團體:「我地一定俾到錢,只要你開口!」但我無應承。佢話俾場地,我話我地唔係無場地;佢話俾錢,其實都唔需要,我地都有!我地唔係搞到蛇齋餅糉,如果同事支持我地行動,佢地亦會支援到。( 有無開過價?) 我們缺的不是錢,而係錢買唔到嘅嘢,最後我同佢講,你咁多同事、行家,咁有學問,我淨係想要你啲文章,當然佢最終都無俾到我。

記:家人點睇?

楊:家人一開始好擔心,三、四年前親友都好反對,而家佢地只會話:你做就唔緊要,注意下健康,多啲休息!再後來佢地會同我講,呢單野你試下咁樣做,有學者講過呢種意見,可能咁做會好啲⋯⋯你見到成個環境唔同晒!佢哋會醒你,交流下政治觀既睇法,一步步咁轉變,我覺得都好特別。

記:那太太呢?

楊:她一直無反對過,默默支持我。當我放咁多時間係社會事務,等於佢更加辛苦,要用更多時間照顧家人。大家平時見到面都會討論社會嘅事、工會嘅事,真係無乜人可以咁支持我!佢又要照顧小朋友、睇住成頭家,都可以抽時間俾意見你,我覺得真係一個超級無敵大嘅支持!

年初老闆史提芬永利訪澳,楊晚亭照樣遞紙牌。他自言暫時還未擔心搞工運被炒。

年初老闆史提芬永利訪澳,楊晚亭照樣遞紙牌。他自言暫時還未擔心搞工運被炒。

如果可以重來⋯⋯

記:如果有得選擇,唔做賭場你想做咩?

楊:以前我有好多鬼五馬六嘅想法,有想過做廚師、音樂創作、職業電子競技,甚至證券投資我都識少少⋯⋯

記:最後放棄夢想,係咪因為人工問題?

楊:人工多少都係一個問題,因為生活壓迫得太緊要。如果樓價唔係壓到人透唔到氣,我相信好多人都會選擇轉行。但係而家無辦法,只可以繼續落去。連創業機會都無嘅時候,只可以原地踏步。前幾年樓市未咁瘋狂,仲有同事話儲幾年錢出來再創業,但而家已經無人再講呢啲。

上年紀嘅做賭場要養妻活兒、照顧小朋友,無得進修,其他行業始終人工偏低一些,為咗供樓、生活,個個焗住行呢條路,真係幾慘!後生一輩還可以繼續進修,搏下有無其他機會。

記:你放工搞工運,又無時間進修,有職都唔升,付出咁多係咪值得?

楊:好似我玩音樂,去創作、組樂隊等等,都唔可以用錢衡量。人地成日話搞工運係為錢,樣樣都錢字行頭,但我諗無一個澳門創作歌手以為可以賺到錢,個環境真係好差,完全無市場,大家只係為諗點樣唔蝕咁多?搞一場Band Show 咁辛苦都係為左嚮往個過程,我也是追求同一樣,組織一些志同道合嘅人做自己認為對的事,金錢可以買到一些虛假的感覺,但實質上好多東西金錢無法得到。

後記:

約訪期間,接連不斷的員工簽名會、打點會內大小事、傳媒訪問一個接一個,楊晚亭行程滿檔,每天只睡大約三小時。拿著大聲公在街頭吶喊,自信沉穩但不狂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籌謀,策略有進有退,並不強行硬闖,他深知每一步都關乎員工的飯碗和生計,一步也錯不得。鏡頭背後,晚亭經常都開懷大笑,豁達得很,他說希望外人不把他「神化」,吃飯睇戲有時也會犯錯,自己並非完人一個。

訪問經常被咳聲打斷,是在賭場長期吸二手煙及沒有充份休息所致。旁人或不理解,咁辛苦搞工會為咩?但見到臉書上,有毫不相識的工友會窩心地煲定羅漢果水送給工會仝人;冒雨千人集會過後,又有家人馬上開車過來,送上乾淨的衣物和暖暖的薑茶,看到這可能會明白多一點,付出這麼多,他始終害羞不肯說出口的那兩個字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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