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了小津安二郎的《彼岸花》，過了一夜仍讓人回味。五六十年代的日本，太平盛世、經濟向上的社會，五十多歲的平山先生唯一擔心的就是女兒的終生大事。
為人父母，總是想給予女兒幸福。當女兒的當然知道，可是幸福的定義，不管在那個年代，兩代人的立場總是有所不同。
父親的立場是經驗論︰我和母親不是自由戀愛，可是現在也很幸福，所以，嫁給富商的兒子，或是嫁給高級經理，也會幸福的。妳自行決定的婚事，我反對。
女兒的立場是直覺論︰和我交往的對象，是位謙謙君子，人又有禮貌，待我又好，我們正在計畫自己的將來。我的婚事，我做主。
子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續，父母總是想總結自己的經驗去面對將來。就好像航海一樣，總結了如何避免風浪的航行，才會小心駛得萬年船。可是生活隨著社會而改變，人生也不盡同於航海，不可能全然以經驗去預視未來。對於年青人自由戀愛，這個平山先生不是不知道，參加年青人自由戀愛婚禮，他由衷地祝福，朋友交托他去看望為了自由戀愛而與情人同居的女兒，他也盡朋友之義去看護，而且還主動送上一點金錢，以資補貼生活。社會風尚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轉換為「自由戀愛」，他完完全全是知道的，可是他卻限制著自己女兒節子自由戀愛的選擇。我不想說他對自由戀愛的態度只是個「口頭革命家」，因為即使在現代，從婚姻到同居，從異性家庭到同性結合，或者在夫婦領養兒童，同性家庭領養兒童，單身人士領養兒童等等不符合傳統觀念的變化，都會對既定觀念的人產生衝擊。理解體諒同性戀，卻不能接受同性結合，甚至反對同性家庭領養兒童的人大有人在。
在電影1958年的背景之下，平山先生知道自由戀愛婚姻是可貴，卻反對自己女兒自由戀愛而結婚。他正正是切身體會到一些變化終於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不知如何自處。傳統的認知，使他直覺上覺得理所當然和安全。
與其討論不管社會如何進步，傳統文化或新思潮的衝突抉擇，倒不如看到父女感情的事實來得真切：「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平山先生不捨她自此跟上一個陌生的男人，亦因此如，他得知事情的那一天實在太唐突了。
平山先生正在辦公，聚精會神的批改文件。
秘書拿著名片，進來給平山先生說︰「這一位先生找你。」平山先生應諾。
一名男子進來，說︰「你好，我是谷口，我想和你的女兒節子結婚。」
沒有媒人，沒有帶禮物，沒有正式邀約，正在辦公時突然出現，不知道背景，來歷不明，在自己生命中從沒出現過的人，突然說要娶自己的女兒，要帶走自己的掌上明珠，肯定會生氣，甚至忿怒。
可是，如果有媒人，有禮物，正式相約並正裝出席在廳餐談婚論嫁，這個女兒的結婚對象，就不陌生了嗎？每一個做過準女婿的男人，都曾經是外人，甚至可能一直都是外人。
節子的結婚對象谷口先生，向節子父親平山先生唐突提出婚事，並不是請求。只是1958年的日本社會裏，男女雙方自由戀愛的婚姻之中，最不重要的一個環節——父親，我們現在是「通知」你，我們結婚了。
對，只是通知。即使不作通知，也沒有權去贊成或反對，因為自由戀愛的婚姻並不雖要懇求家長同意，女兒還是會跟這個男人出走的。平山先生朋友的女兒，不正正是不顧父親反對，跟鋼琴師出走同居嗎？
傳統經驗並不能預計到人生的變化，無論生老病死，人生的變化總是無常的，其實能得悉女兒可以選擇到自己的幸福所在，得到正式通知，已經很好。
彼岸花，就是石蒜，花開之日，就是葉子掉光之時。這種花在日本文化中，帶有孤獨的意味。可是，正是這原因，葉子總是會自願掉落，去成就彼岸花燦爛的綻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