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青人不懂的啦!你鬥得過那些老奸巨滑的政客嗎?都被煽動利用啦!爸媽辛辛苦苦幫你繳那麼貴大學的學費,結果你去睡馬路,你有多偉大的理想,多高的情操啊?先問自己有沒有對得起你的父母,對不對。」
聽到這話時我人坐在公車上,連續兩三天沒睡飽,精神有點恍惚。公車司機的責備穿透公車的麥克風(台灣公車備有麥克風,司機平時用來報站、提醒上下車刷卡和說「謝謝」)異常響亮和大力,本在打瞌睡的我醒來,觀看一車的乘客的反應。
公車上剛好都是約十個婆婆媽媽、一個阿伯,和兩個正在睡覺的上班族,都默不作聲。或許她們的小孩都在司機罵的範圍中,大家沒有附和,阿伯的表情有點無奈。
下車,我刷卡,臨走前說了一句:「司機,我是澳門人,那幾夜我也在立法院外。」
二、
這是我參與過最大規模的社會運動,佔領現場聲勢當然很浩大。有趣的是,離開會場一帶,整個城市瀰漫的氣氛和輿論,形成一種奇特的對比。
人們的反應大致分為三種。一種像公車司機,可能在公車罵,更多的在網路;一種沉默、不表態、沒反應(目前遇到的較少,我連吃早餐隔壁桌都在談這事)。
還有第三種:每天上車,計程車司機不約而同地猜測:「去立法院嗎?」/「剛去完集會嗎?」,我承認後,他們也不多說,但車上都在播放學運的新聞,最後,下車時,比起平時少收了我五塊至二十塊,和連續的「謝謝」;我和朋友在餐廳談論反服貿一事,侍應多送我們一盤小菜,表示:「老闆說你們有去立法院,這是招待你們的。」;學校附近賣仙草的啊姨,聽說學生要去立法院,送出十杯仙草讓他們帶去。
我第一天守夜後,隔天下午要負責課堂的導讀,正擔心不夠仔細準備會不會怎樣時,老師坐下來劈頭第一句:「我也沒有準備,這幾天都在關心服貿,大家就一起討論,互相幫忙。」
三、
一直都想為第一種反應寫點甚麼。
每次社會運動只要學生有任何行動,大家必定出現幾種論調。一說學生笨啊,都是被煽動的一群,我內心有極大疑問:「學生都是智障嗎?」
我們的社會,一些偏執的大人總要在人們跟他談道理時,他連談都不跟你談,如公車司機的責罵從頭到尾都沒就服貿一事談過,只表示學生應當乖乖坐在課堂上,唸書做功課,聽教聽話,別浪費爸媽給他湊的昂貴學費。可是我父母給我接受教育,不是讓我去當犬儒的,教育的意義和功能從來不在師長給你說甚麼你就做甚麼,即使你強逼我我也做不到。如果學生真的那麼聽話那麼乖,老師就不會那麼頭痛總是有些人沒來上課,說真的,比起舒適的冷氣教室、卡拉OK、宅在家的臉書,躺馬路幾天沒精神三不五時就有人傳來警察會來抓大家小心防備,這樣比較好玩嗎?
我雖是個學生,但不能因此輕視我身為公民的份量。你的年紀比我大或小、學不學生,大家都一樣,沒有說誰的聲音就應比較大,我們都以事論事,這是一個最基本的要求。因為它將確保今天無論我是總統、立法委員、學生、教授、公車司機、小販、售貨員還是遊民,都有參與社會的權利,都能自由發表言論,不被任何權力打壓。
有些人也說我明白你們的訴求,你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你們抗爭手段太不尊重、不理性。立法會是個神聖的地方,不是讓你們這樣鬧的。我從不覺得光光一個地方、一個場地,憑甚麼可以神聖。立法會如果真的神聖,是因為裏面實現了公民交付的權力,必須秉持正義公平,所以神聖。寺廟或教堂或如果神聖,是因為裏面人與神明進行了超越個人、身體甚至物質世界的交流,不是因為它的形體如何,而是裏面有甚麼。
今天人們集結哪裏追求公義,哪裏就神聖。沒錯,被學生佔領的立法會是神聖的,聲援的群眾站滿的街道也是神聖的,即使有人說,他們竟然在唱歌玩樂團畫畫,我也只想說拜托,神聖二字不是這樣定義的。難道穿好西裝安安靜靜坐在闊寬的會場中黑箱作業,這樣就比較神聖嗎?
當辦公室、立法院、政府總部不實施正義,辜負人民的信任,它就只是一個諷剌的殼。
四、
最後,談談澳門。
澳門最詭異的地方是,每次的遊行、請願或社會運動,就只在現場發生,社會上的氣氛和輿論甚少。好像這些遊行或請願,就只是他們做的事,與大多數在過自己日子的人無關。結果就是來來去去關注公共議題的就是同一批人,到最後多數也只有那一批人。
這就是沒幾次遊行或請願的訴求能得到政府重視的原因,只要處理那批人,或許在報章河蟹他們、忽略他們、甚至停職、解僱、黑箱處理他們,就不構成威脅,不是嗎?我們的政府根本沒在怕我們。
原因當然有很多,隨便列舉:政治制度的缺失,行政長官的選票根本沒在市民手上,立法會選舉任你怎投,直選議員都不過半,而且還有一班多少年了,還是同一批人的間選和官委,他們需要向你負責嗎?媒體第四權的不彰:我們發行量最大的《澳門日報》基本就是黨報,澳廣視在報的是甚麼,看新聞倒不如看TVB的鬧劇;流水式教育的影響,澳門的學術界鮮少發言和提問。我在台灣就讀大學,全校大一的必修課程叫「媒體識讀」,要我們反思媒體呈現,與真相的偏差。我的期末作業是組織和採取一個行動,實行公民力量,澳門大學你做得到嗎?群眾的冷漠,他郊i以激昂的聲援香港的反國民教育運動、台灣的太陽花運動,面對自己的社會,只有感慨。
不過,獨立媒體興起了,關注澳門公共議題的年輕人也多了,倒是開啟了新的想像。那幾夜我也在立法院外,偶爾也遇到一些香港澳門人,我們跟他們一樣,一起靜坐、看書、討論、游走,看起來跟他們也一樣。而我知道,我們的良知、智慧和勇氣都不比他們少。
一切在於選擇,選擇站出來,還是不出來。
看到這篇文章的澳門人,你問問自己:如果,有天澳門也發生了一件這樣的事,有學生佔領了立法會,你會來聲援嗎?
最後,我問:社會,我的社會,我們的社會,你會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