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美」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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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記不起上一次沒有為菜單、為供求、為責任而寫稿的日子是甚麼時候了,現在筆者只想好好的記錄下,二零一三年十月二十七日,超過四百人在澳門科學館,一次與「美」對話的奇妙接觸。

蔣勳,集作家、詩人、畫家於一身的台灣著名美學家,獲邀來澳分享「美的覺醒」。與其說是一個美學講座,可能說是一場「美的心靈治療」會更貼切。

整整兩個小時,蔣老師從容而有力地以感官、經歷和比喻,帶參與者從自身出發,重新喚醒和正視自己內在的感覺和價值。

觸覺

「知識使生命僵硬,如堅固打不開的蚌殼,但貝殼內部是柔軟的,正是因為柔軟所以害怕受傷,外面就形成偽裝的硬殼來防衛自己」,我們有多久沒有試過毫無防衛的去擁抱別人?不敢去做的原因是甚麼?蔣老師喜歡以中文字結構的組成,來演繹人生道理。好像「忙」是心靈的死亡,「閑」則是在門口看見了一顆樹,或是看見了月亮。還有,「抱」就是手的包容。他以身體接觸的記憶,闡述了跟自己父母之間截然不同的關係--他的母親,是在他的懷抱裡離世的,但他卻連跟父親拉手的記憶都幾乎沒有。蔣勳老師相信,「一個父親的擁抱,是女兒面對生命難題時最大的力量。」,以上是蔣老師其中一段最為觸動筆者的話。而他認為,在每個人的生命當中,可以跟我們擁有觸覺記憶的人,其實並不多,應該都是最親的人,包括父母、子女、配偶,所以經歷觸覺記憶的分離,也可以說是生命中最大的痛。但他最感謝的,也是痛覺,因為痛覺某程度上,讓我們活過來;就像一些患有「無痛症」的小孩,是免疫系統出了問題,就算被火燒也沒有痛的感覺,他覺得這樣很可憐。而曾經一次臨界生死邊緣的「痛」,也讓他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最痛就這麼痛了」是主診醫生給他最大的安慰。

味覺

蔣勳老師認為,在創造的世界裡,發問比答案重要。他以「美」拆開就是「羊+大」,反問「為何羊大就是美?那牛大就不美嗎?」,後來他猜想,可能當大家一直以為當中的美,只是在講視覺的時候,會不會更大的可能,其實在指味覺的美。他又以「品」字來說明,品是三個口的,就是再三的品嚐,「吃」卻只是飢餓時口腔的乞;偏偏在當今的社會,人們只懂追捧名牌,他說喝紅酒的人很多,但真正懂得判斷紅酒的不同品位,可能就沒幾個。

另一方面,蔣勳老師以甜、酸、苦、辣等的味覺,比喻人生不同的經歷,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賦有獨具的意義。他憶述母親在世時最愛吃的一道菜,就是以辣椒、苦瓜、豆豉、鹹魚乾所煮成的菜,味道集苦、辣、鹹於一身,他形容自己年輕時不明白母親為何最愛吃這道菜,還說「過癮」;但後來他覺得這道菜,就是母親經歷兵慌戰危的艱苦歲月中的一道「見證」,苦辣鹹的辛酸就是當年最具體的記憶。他不認為,一輩子都只有「甜」就是好,不同的人生階段所嚐到的味覺,都是那麼的珍貴,是一個豐富的過程。

那麼,現在的蔣勳又是甚麼樣的味道?蔣老師表示,宋朝有個字叫「淡」,五味雜成之後就是淡,他對所有味覺的願望開始減閉,而變成內在精神上的嚮往,可能遇到甜、酸、苦、辣,他都淡然處之,更引用蘇東坡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來形容現在的自己,就是「平淡天真」的味道。

視覺、聽覺

同樣地,蔣勳老師指出,顏色是很複雜的事,顏色跟光有很密切的關係,沒有光就等沒有顏色,所以達芬奇很早也發現,顏色在光的變化裡,它也是無限變化,所以顏色很難跟光脫離來看。

中國後來把顏色拿掉,用了水墨,而他最佩服的是中國創作了「留白」。「留白」在西方是沒有的,西方畫作的白,一定會用顏料填滿,可是中國的「留白」就是「不處理」,就是「空」的概念。

他引用老子也提過,「瓶子因為空,才可以容」,才能夠裝進水,「留白」跟「空」的概念,變成了他人生一個很大的領悟。因此他覺得,生命不一定要塞得那麼滿,走過了愛與恨,你會知道怎麼讓自己把愛跟恨都空掉。「船過水無痕」,這是生命上的智慧,不過他承認這個道理比較「老」,所以它會輸給西方的潮流,因為年輕人都喜歡梵谷、貝多芬、Beatles等「強烈的東西」。可是現在的他很高興,因為這個「東方的人」在等他,讓他安靜下來,也讓他知道過去愛恨的熱情和衝動,沒有甚麼不好,可以平常心去回首。

蔣勳有感當今社會將藝術的位置誇張得太大:

「我覺得達芬奇是了不起的,莫內是了不起的,貝多芬是了不起的,可是他們不應該大過自然,因為他們也是從大自然裡面,去聆聽、去整理出聲音,他們也是從大自然裡面看光,最後整理他們的繪畫,如果最後大家只看他們的畫,而不去看大自然的色彩,只去聽貝多芬的音樂,不去聽大自然的天籟,我覺得是很大的遺憾,我覺得現在人類把藝術過度的誇張,而這個誇張其實跟市場有關,資本主義的操作,他們總是講梵谷的畫多少憶,所有的媒體都在講這個東西,有一次我碰到很多有錢人,他們在拍賣名畫,我忽然問他們說,你喜歡哪一張?他們就嚇一跳,因為他們沒有考慮喜不喜歡,他們考慮哪一個貴,我覺得突然好痛苦,人一定要找回最簡單的、最原來的喜歡或不喜歡,怎麼連這個都沒有,全部是價格!」

嗅覺

蔣勳老師說,白色的花通常特別芬芳,它雖然沒有艷麗的外表,卻能以自己最香的氣味,吸引蜜蜂傳播種子。他覺得人和地方也一樣,像台灣跟澳門這兩個地方都很幸福,因為各種各樣的文化都可以接觸得到,如果沒有偏見,各種各樣的文化都可以很寬闊的擺在一起,例如當他聽說日前有南音和法多的聯合演出,他就很雀躍。

記憶是最真實的感覺

原來,蔣勳老師早在1980年,已經跟澳門有過「一面之緣」。他有一位很好的建築師朋友,是在澳門長大的,然後到台灣升學和在世界各地工作,那位朋友覺得,如果他們不了解澳門,他們很難做自己的好朋友,因為他朋友童年跟青年最早的記憶,就是源於澳門。

於是,包括蔣勳在內的一班好朋友,就跟著這位澳門土生土長的人,來到澳門住了一個星期;還跟著這位好朋友,逛了他以前的小學、和很老的茶樓。他們終於明白,這位建築師對於空間美的認知,完全源自於他長大的這家小學,包括園林、竹子、園形的門,都來自小學的記憶。

「美,最後是回來做自己」

蔣勳老師說,「美,最後是回來做自己」,他明白城市一直在改變,特別在工商意識形態一直擴大當中,紐約、倫敦、上海、北京,台北都面臨一樣的問題,有點像一個腫瘤,在全世界在蔓延。相對之下,原來很小的地方,像澳門、台灣,歐洲的翡冷翠(又稱佛羅倫斯)或維也納,他覺得如何把自己穩住變得非常重要,他認為移民並沒有解決問題,反而鼓勵留下來,證明小城「有自己的生存價值」。

他形容「觀光文化」是一種災難,「我們知道那已經不是美,就不要看蒙羅麗莎了,旁邊的達芬奇好得不得了,那為甚麼不去看?觀光文化其實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東西,我覺得它在扭曲很多的人性,一定要逼到人只去認識某些東西,然後自己的感受完全沒有辦法出來」。

蔣勳老師這次來澳門,他走遍小巷和路邊的大排檔,喜歡專注平民生活裡的故事,他認為即使被污染得最嚴重的地方,人還在那裡:「對他們來講,蒙羅麗莎也不重要,我很安心,我覺得澳門在變,但是有些不變的東西,應該被看到,他們有很撲素的在生命當中,安安靜靜的,人與人的對話還在」。

蔣勳老師坦言,這次來澳門分享,是為要把最好的帶給年輕人:「我知道有很多年輕人來,我希望他們知道,一個擁抱有多重要,我不要說官方的話,我們自己要勇敢;我想講話的對象,可能是下面一些仍然很害怕的小孩,可能他聽到這些話,他慢慢不害怕,慢慢敢打開他自己,那是我關心的,要不然我干嘛跑那麼遠?美的覺醒我把它當成一個佈道,你知道當初耶穌會的教士,都是因為他們希望把最好的東西帶來,所以他們從那麼遠都跑來,所以為甚麼我不可以做一點這樣的事?美真的是佈道,就算你被誤解了,受痛苦了,還是一直要做下去,我覺得美是一種信仰,不是知識,知識的力量沒那麼大,可信仰的力量非常大,你一旦相信了那個美有力量,你就不怕。」

蔣勳老師相信,「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他更相信,在年輕人心中播下「美」的種子,終有一天會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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