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被車聲騷擾難以入睡的時候,我就會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浸泡在童年的溪水裡。 吸收了一整天陽光的溪水,溫柔地撫摸我的肌膚,像母親的手。水面閃閃爍爍,泛著夕陽金色的光芒;溪兩旁密密的兩行樹延伸著,一直到遠處交匯成一個點;晚霞落在遠山上,變幻著色彩,紅的黃的紫的,是其中有名字的顏色,但更多無名的色彩交織渲染。天空是一匹仙人織就的彩錦,絢爛卻抵擋不住黑夜的來臨,漸漸黯淡下去。我躺在溪水裡,嗅到水在蒸發的氣味,跟下雨後的泥土的氣味相似,有股幽香,都讓人安心。
並不是全然的寧靜,小魚會從身邊遊過,溪底泥沙裡還有個小蟹、貝殼、釘螺、水草等組成的熱鬧世界,我總會撿上幾個好溪那種小小的金黃色的貝殼回家,趁爸媽炒菜,丟進鍋裡,爸媽也(只好)笑著接受這增加的鮮甜滋味。在溪裡,我會把水底的泥沙撈起,塗抹自己的身體,彷彿也是水底某一種生物。冥想致此,睡意就會濃重地襲來……
睡前的冥想幫助我入睡,這些童年時期的真實體驗,讓我找回在忙碌日子嘈雜環境裡容易遺失的寧靜。現在都市裡的孩子越來越難以接觸到這些原生態的自然,那些體驗通常都是值得回味一生的。這讓我急於寫下來與他們分享。他們自出生便居住在“發展主義”盛行的城市裡,遠離山林和溪流,大部分都從電視電腦裡的視頻圖片裡,各種人造的模擬自然的場館裡進行虛擬的自然體驗。這種間接的體驗方式是平板的或粗糙的:你嗅不到森林裡的泥土味,也感受不到自然流動的溪流親吻肌膚的觸覺感動,你與其他生物隔離,甚至你看到的也只是攝影師為你挑選的畫面或者是人對自然粗暴地簡化了的拙劣模仿。
比如,用浸泡在游泳池來代替自然的溪流,你看到的是水一味的藍色(就是池底瓷磚的顏色),游泳館裡的各種標準化的設施;你聽到的絕大部分是一起享用池水的人們鼎沸的交談聲和在場館裡的迴響;水的觸摸還是會讓你感覺舒適,但是卻有種膩膩的說不出來的感受,通常還要沐浴淨身;聞到的空氣裡有氯氣刺鼻的氣味,醫學報導說那是鼻敏感的元兇之一。沒錯,你創造了一個比自然溪流更加方便安全的游泳場地,但是對於你的五感卻是極大的損失。
不知你是否仔細看過一片葉子的脈絡、一朵雲的形狀、一顆樹伸展開來的枝幹、一片雪花的輪廓,它們都無比精妙地令人讚歎。我們只能用模糊的形容詞去形容他們,幾何裡也找不出相對應的名詞。數學裡為了研究這些極度精細的結構,曼德博羅還在上世紀開創了分形幾何這一個學科。但是科學家無論怎樣試圖去精確的描述自然,也都只能是不斷的接近,卻無法到達。
大自然是如此的難以捉摸,蘊含著無窮豐富的五感體驗,讓你的眼耳鼻舌肌膚都一一打開,體驗最絕妙的感動。而今,越來越多的原生態被粗暴地改造成平板蒼白的模式,只不過是為了某些人短期的經濟利益,實在讓人扼腕。
但也有一批人們,他們沒有被發展主義蠱惑,反其道而行之,將被涵管化的溪流挖出來重見天日。英國生態藝術家大衛黑利,成功將烏佛斯頓的一條地下化的小河挖出來恢復生機;同樣來自英國的藝術團隊Platform把城市當有機體,為了恢復倫敦“水都”原貌,創作了《靜靜的河流》,試圖讓泰晤士河的四條支流“重見天日”(周靈芝《 生態永續的藝術想像和實踐》)。而且,這種讓河流恢復原貌的行為在歐美已經成為了新的趨勢。
並不是否定人類的創造,也承認游泳池之類都是很棒的發明,給人們提供了方便的健康休閒活動。只是把溪流弄髒填平地下化,再去興建配備游泳池的高檔社區,真的,值得嗎?也許,我們應該像前文所提的藝術家那樣,該換個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