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翼麻雀

和動物學家參加四年一度的煙花盛會,國歌播放的時間段,一隻麻雀站在擴音器旁,大聲地鳴叫。我說太不可思議了,牠唱得比廣播還大聲耶。動物學家和我聊起這幾年來他的私調查,關於都市麻雀。

  麻雀是生命週期大約在四到七年的鳥種,「若從我們在1999年相識至今,牠們大概已經換了兩到四個世代了。」他發現這兩個世代的麻雀有集體遷徙的跡象,牠們搬離山林(不知道是不是伐山使然),飛進人居之處。麻雀尤其喜歡棲居在單一兩株行道樹上,如鳳凰木、海檬果、莿桐(都是刺耶,麻雀你們也太奇怪了),並食用其有毒的果實。

  近年來報章媒體不時出現雀鳥屍橫街邊的小報導,有民眾恐慌通報疾管局,憂心又是禽流感規模性爆發。或許也是上述原因,但發現鳥屍的地方,多半是輕軌、小汽車周邊,最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L報》攝影采風版的一組相片:一個女子Cosplay迪士尼系列公主,手持麻雀,和「公主」共享敞篷車的速度。

  不似鄰村高速鐵路總在鄉鎮撞上鳥隻,都市麻雀更像是自願放棄飛行的能力,「搭乘」上便利的建設。麻雀每秒飛行8~10米,輕軌則以3.6km的時速前進,麻雀應該是變聰明了不是嗎?「進化的腦容量,卻不敵退化的翅翼。」麻雀難以攀上這先進的飛行器,也無法在危險的速度中逃離。

  「但是死亡並非這個物種最大的危機。」動物學家如是說。我原以為滅絕危機是麻雀取食過多有毒的果實,或是慣於被其他物種豢養,以及食用人類化工、轉基因食品所導致,但事實並非如此。「是聲音。造成無翼麻雀步入滅亡的,是牠們自己的聲音。」長期處於嘈雜的環境裡,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滅亡源自於──牠們成了沒有自己聲音的物種。」

  模倣噪音是因應生態變化的生存之道:牠們以城市發展的頻率活著,能將引擎聲、打樁機的節奏模擬得唯妙唯肖,終於讓他種的聲音取代自己物種的需要。鳴叫是麻雀重要的繁衍表徵之一,求偶時公鳥會將自己的羽尾翹起來,一邊向母鳥點頭行禮,並發出啾啾啾的溫柔叫聲。「如果在求偶過程中沒有了聲音,成功率將大為降低。」我想像一隻母麻雀在熱烈生殖渴望之下,接受了粗暴的公鳥,並成功產下幼崽,失去求偶之歌的麻雀夫婦,共同完成了強暴美學的極致。我拍拍動物學家肩膀:「不必擔心,麻雀和人類一樣,一年365天都是發情期,沒那麼容易死絕。」

  「砰!」放煙火了,又有一隻麻雀飛過天際。「甚麼無翼麻雀嘛!人家明明飛得很好,你的研究大大地失敗了。」我學著抗日影劇的日語腔調嘲笑著我的動物學家,「動物學不是簡單的幹活呀!」我們一同站在煙花下,欣賞那隻麻雀。牠試圖鳴叫,發出的聲響雖然很小,我們倆人卻聽得極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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