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著名社會學者瞿海源曾經組織研究團隊,對台灣的傳統和新興宗教、民俗術數現象作出大規模、長時間的追蹤調查和社會分析。研究團隊最後出版了兩大冊的研究成果,對了解台灣社會的現狀和變遷很有幫助。根據研究結果,一個社會經歷快速的經濟/社會變化,尤其在世俗化過程中,宗教現象不單沒有消失,反而湧現了大量新興宗教,以至一般被認為迷信的民俗術數,亦以新的形式、面貌復興。
澳門近十年的變化是巨大的,無論社會結構、經濟模式、空間組織、人口組成等,經歷了史所未有的變遷。澳門的宗教現象又如何呢?尤其近年新興宗教,以及民俗術數的活動,多見傳媒或網絡論壇討論,但似乎未見嚴重的、具規模的研究和討論。以下摘錄瞿教授著作的一部分,以供讀者參考,並希望引起對本土宗教現象的研究興趣。
根據瞿海源的介紹,「術數」一詞在中文裡就是涵蓋所有占卜、命理、擇日、風水、解夢、符咒、巫術等等現象的總稱。就英語而言,術數和occultism兩者之間大體上可以說是對應的。在社會學裡,以及宗教史方面,很多學者都採用Tiryakian的定義,即術數乃是「有意圖的操作、技術、或程序」,所憑藉的是那些不能用現代科學的途徑測定或認知的自然或宇宙中的隱藏性力量,以及可獲致其意欲或有意得到的經驗性結果,例如,獲得事件經驗性過程的知識或改變不受干預時的狀況。
早期的社會理論傾向於將科學和巫術看成是對立的,科學足以取代巫術,而傳統宗教所含有的巫術成分也因為科學的進展而逐漸不受重視,宗教與科學之間也就不相矛盾。然而,上世紀六十年代以來,巫術在人類社會再度流行,尤其在經濟發達的地區,甚至有時還比宗教更受人們歡迎,科學和巫術相互對立的情形似乎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從1970年代以來,在歐美和其他一些地區術數(occult)有明顯的流行趨勢,而學者都稱之為術數復興(revival)或爆發(explosion)。在這些不同國家,特別是科學比較發達的國家,發生的術數再興的現象主要都是對神祕的甚至是以往被故意避開的知識的探討和肯定,也在重新創造一種信仰的體系,同時也都有一種反科學或假借科學的精神。這種現代術數頗具主動性,對從理性一時無法解釋或解決的事物,會提出說明和預測。至於參與者也多半是都市中產階級,其中也有許多是沒有宗教信仰的。在西方社會裡,很久以來都對巫術有很深的戒心,也會對施行巫術者加以懲罰,獵巫燒殺女巫也屢見不鮮。然而在現代社會裡,有人若會巫術則不但不會有汙名,更是大眾所喜歡的甚至是尊重的。
根據台灣研究團隊針對全台抽樣調查的資料,在1985年至1995年社會急遽變遷的十年間,整體變遷趨勢上,1995年相對於前五年,除了看風水、牽亡和抽籤以外,其他七類術數和巫術行為都有明顯的增加趨勢;1990年,則有找乩童醫病、收驚、牽亡、進香第四項未見增減而抽籤有減少的明顯跡象。很明顯地,在1985-1990和1990-1995兩個時期,台灣民眾的術數和巫術行為變遷的趨勢並不相同。在前一個時期,術數行為增加而巫術行為未有增減,但在後一個時期,術數行為和巫術行為都有明顯的增加趨勢。其間值得注意的是找乩童醫病和收驚兩項,在後一時期有顯著增加的跡象,而看風水卻減少了。似乎民眾的理性態度已不足以因應社會變遷所造成的壓力和問題,政經狀況所釀成的不確定感也擴散到社會各層面,相對的術數乃至巫術有著相當的發展。從1985、1990、1995台灣社會變遷基本調查三次全台灣抽樣調查的結果,確實發現重要的術數行為有愈來愈流行的趨勢,在九○年至九五年之間,甚至連巫術行為都有明顯的增加跡象。
究竟是什麼社會因素使得術數在現代人類社會變成重要的流行,特別是在台灣社會,為什麼九○年代以來新舊中外術數會大大地流行。大體而論,論者認為是結構的不確定性造成社會心理上的不確定感。在社會情勢發生重大變遷,社會結構性的安排就有比較強的不確定性。在不確定感加強而個人又無法有足夠的知識,或尋求他人足夠的知識來獲得解決時,個人就會去尋求外在的解決途徑,術數,特別是精緻的神祕的術數是重要途徑之一。尋求術數解決問題,自始在本質上就有強烈依賴權威的傾向。這對於不確定感的減除就有一定的作用,因為個人在無法解決時,容易傾向於尋找可以明確給予指示的權威來有效消除心中的疑惑,以減輕面對不確定狀況的心理負擔。對非理性知識的接受,除了是一種信仰的問題外,更是由於理性知識的缺乏與不足所造成的。
另一方面,在現代以個人為主的社會裡,疏離感是重要的社會特徵。現代人這種疏離感促使人們尋求非人際的方式來解決部分問題。個人愈來愈獨立,不但在家人以外的人際關係中愈來愈疏離,即使與家人也有相當的疏離。疏離感的兩個重要成分是無意義感和無規範感,術數的解釋和解決可能會讓信仰者重獲新的意義,而有所幫助。
我們從各種媒體,包括電腦網路看到,充斥各種算命的訊息,社會大眾的深層意識長期被傳統的有關靈和術數信仰宰制和育化,再遭逢社會激烈變遷,理性適應並不能為許多人解決問題,而各種有效的傳播媒體又為講求商機的媒體經營者和眾多識見淺薄但影響力極大的媒體明星所掌控,各種新舊和中外術數乃鋪天蓋地且又無孔不入地侵入社會大眾的日常生活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