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時代做作文,都是行貨。學會了佈置起承轉合,謀個及格分數便是。課餘重視文學,嘗試創作,倒是基於幼年一個美麗的誤會。
對於一個中小學生而言,有什麼最有價值,最有可能歷久受重視,最接近不朽呢?周邊事物中最受重視的莫過於教科書的內容。比較之下,文學文本看來最接近不朽。因為強如嬴政、劉邦、李世民、鐵木真,也不過在歷史課沾上幾段文字。在語文文學課的文學文本,卻不僅要整編記誦,還要了解作者生平和寫作背景。於是直覺以為,寫下文學範本,比建帝皇之業更厲害。
再反復推敲語文文學那些範文,總覺得也不是沒有可以改進的空間。年少氣盛,竟冒起「大丈夫生當如此」乃至「彼可取而代之」的念頭。於是偷偷嘗試改寫範文成為課餘樂趣。
離開中小學階段,在局外了解中小學教科書的選材製作模式,知道教科書範文只是一小撮人的選擇,方才脫離這個「不朽」的騙局。開始了解,原來文學的特質,就是利用慣性的語文,透過非慣性的佈置,創造有意義的特點。一些文本歷久流傳,是基於各層次的特點,在文學上的特點,在思想上的特點,在歷史處境中的特點等等。
在大學階段,倒因為課餘樂趣的寫作成果,引來加入大學文社的機會。香港的文社,起源於革命先烈的輔仁文社,富有談文論世的使命感。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的各家大學的文社,爭相探究文學與社會的關係,嘗試以文學反映社會,批判社會,改革社會。在下一度當上中大文社的社長,也有青年文學獎得到獎勵,創作熱誠又再燃起。這階段,再沒有興趣再不是改寫範文,而是在社會處境反思中產生作品。
驚覺中小學歲月身在澳門,竟從沒反思澳門的社會處境。等到大學階段,才在寫作中反思自己和澳門社會和國家的關係。現在還記得一些八十年代的句子:
醉西灣風景成一眼矓,執直酒瓶敲響堤岸。瘦長的大橋遙指哪方?從這頭看,天國在遙遠的將來;從那頭看,目的地的葡京賭場幻起的黃金網。祖國,我還未從這頭奔過去,你卻從那頭奔過來。人說珠江河口,漂滿游過來的屍首。
葡國將軍雄姿英發,飛起鐵蹄,永誌拳打軒轅兒女,腳踏中華民族的色彩。只是陽光太猛,我們不敢看銅馬的鐵蹄,看葡京酒店頂層的鋼筋水泥刀。
澳門,一個好陌生的地方,一面紅綠色的旗。終結旅程,我又航向米字旗下,航入更長的客途。家在何處?澳門不是,香港不是,遙遠的地方更不是。走到那裡,那裡便是我的房子。
當時文社流行五四以來仿西方文學的幾種文體:分別是新詩、散文、小說、報告文學等。當未有社會參與的熱誠,有暇便從事這幾文體寫作,作為有意義有樂趣的反思。回到澳門,適逢辦文學獎,也是用這些文體,參與就比較容易。
中葡聯合聲明,澳門回歸過渡,八九民運,澳門特區成立,令澳門整體社會現實產生變化。在文學創作反思中的自我,逐漸從抽離批判的主體,轉為介入現實的社會參與主體。
投入建制習慣,卻透過非慣性姿態去創這有意義的特點,已經成為工作實踐的習慣。首先是一隻「發言」符碼。在八十年代澳葡的立法會,絕少有議員作議程前發言。九二年成為立法議員後,就刻意例不放過發言機會,且以此向公眾宣傳。現在,澳門每次立法會大會發言的議員總有十多廿人。踏入澳門特區,又成為一隻「質詢」的符碼。記得在二零零一年選舉,我們宣傳的竟是:特區成立以來,質詢量第一的吳某人質詢九十九次,第二的關某人九次……。不斷的質詢,導致立法會一再修改議事規則,先是規定每議員每週最多質詢兩次,接著又收縮為每週一次。然而,現在每週提出質詢的已不下十位議員大人了。
發言、質詢都是語文書寫。在不斷的語文書寫中,也嘗試把自已書寫,把自己轉化為一個投入建制習慣,卻透過非慣性姿態去改變建制文本的一隻符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