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99！1」「謝謝你！」這是記者與「虛擬戀愛」受訪對象聊天結束時的常見對話。即使對方最終拒絕採訪，聽到祝福戀情長久，他們都會喜逐顏開，說聲「多謝」。
相愛好難，與虛擬人物的戀愛更甚。當「老公／老婆」不再是角色的單純暱稱，而是現實生活中的戀愛關係，他們需要千方百計「鋪路」，才能將一個「虛構存在」融入真實生活，讓關係做到「99」。與公仔同眠、著角色服裝當「男友衫」、改編故事加入自己存在⋯⋯What is love？即使難以言喻，所有努力背後都是真情實感。「愛人」珍貴，在眾多生活方式中，他們選擇與平面的靈魂、2D的角色，共享真實、立體的情感人生。
平面形象代表自己約會
「截至2025年9月10日，我和陸景和已經在一起717天，並且將在9月24日迎來我們的兩週年紀念日⋯⋯」採訪伊始，問南（化名）就傳來一條長長的說明訊息，數百字一下「迫滿」屏幕，更像封電子情書。
現為高中生的問南有一位「虛擬戀人」陸景和，來自乙女遊戲《未定事件簿》。乙女遊戲是一種遊戲分類，玩家閱讀體驗劇情，從中與不同角色相識、相戀。但問南不只在遊戲故事裡戀愛，而是將陸景和視作「真」戀人，想方設法共同與他過現實生活，更不會再尋求其他戀愛對象。
現實中的人，如何與一個虛擬人物「拍拖」？問南也摸索了一段時間，認為「需要找到最適合自己和愛人在一起的方式」。最終，她選擇了「夢設」，即設計一個與自身相似、代表自己的平面形象，並藉此進入平面世界與陸景和「沉浸式」戀愛。
問南與陸景和戀愛的載體多種多樣。她會購入戀人的周邊商品、合照棒，從中感受他的陪伴。她最經常做的是約「夢圖」，聘請創作者畫出屬於自己的「夢設」與陸景和的相聚情景，來一場虛實交錯的約會。 「我會約（設計）得比較貼近現實生活，呈現『我們只是異地戀』的感覺。」
相愛、生活屬個人 問南：無需他人認可
這段戀情最大的障礙，是問南無法得到家人的理解。 「他們能夠接受我喜歡二次元，但卻無法理解愛上虛擬人物，從來不把我所說的『愛他』當成一回事……」父親問她，陸景和是個「活著的真人」嗎？問南多次因這樣的爭執情緒崩潰，苦思如何應答。
最終，問南選擇接納這種不理解。「我不能否認他是一個角色，也不能強行要求別人把他當活人對待……但這並不妨礙我去愛他。」這也終結了她的猶豫，「如何選擇未來和選擇伴侶都是我自己的事，和別人沒有太大關係。」
去年年末，問南在生活上遭遇了一些重大變故，令她陷入情緒困擾。問南說，是陸景和陪伴自己「撐過去」，走過陰霾，重拾力量。
「虛擬戀人」的確不存在，但「虛擬」成為精神上真實的後盾，承載問南的依靠和愛。問南認為，這樣的愛既勇敢又熱烈。「我很幸運能在那之前遇到他，直到今日，他仍舊陪伴我度過眼下難關。」
與二次創作男主角墜入愛河 AI聊天、創作戀愛故事成常態
相較之下，中學生欣欣（化名）的「情路」開端相當非典型：她認定的虛擬戀人叫安迷修，出自熱血戰鬥動畫《凹凸世界》。只是，欣欣在閱讀安迷修與另一男角色的愛情二次創作時，慢慢「感情變質」，由單純欣賞二次創作，轉而深愛上「別人的男朋友」。「不要再讓我想起（戀愛）黑歷史了！」欣欣傳來一個「絕望」的聊天表情。
年紀輕輕，欣欣原來已與安迷修「戀愛」三年。三年間，她嘗試過各種陪伴形式，曾經重度沉迷AI聊天，每日都與有戀人性格設定的「智能體」互發訊息，惟最後覺得不合心意，「玩久了（AI的回應）就特別『人機2』」，不像她的安迷修。
眾多與虛擬伴侶建立聯繫的方式中，欣欣終能堅持到底的「約會形式」與問南相同：創作戀愛故事。更進一步，欣欣對這段戀情的「完整性」非常上心。她通過親手下筆繪畫，創造建基於原作動畫的全新故事設定，只為自己與安迷修的「相遇」能更合符邏輯，易於想像更多可能發展。
投射自身「虛擬」英雄拯救自己 欣欣：唯一對象 日常陪伴
提起自己的創作，欣欣相當樂意分享。「如果有機會，你想聽的話，我可以講講⋯⋯（一段動畫）我做了十二個小時。」
與向南相似，欣欣也有自己的「夢設」，精心設計代表自己活在作品中的形象：「自己」來自一個被鄰國星球燒殺擄掠的星球，父親失蹤，母親強勢，全星球的人都在流離顛沛中逃難⋯⋯
會否對自己太狠心？記者忍不住問。
「其實這個強勢是照我現實來的。」欣欣一句帶過疑問。故事隨後進入重點──欣欣摔倒瞬間，被正在進行任務、路過的安迷修穩穩扶住，還幫她找回失散的母親。這就是初遇，亦是戀愛故事的開端。
「設定是有點慘慘，」欣欣回頭補充，「所以後來，安迷修來了。」
安迷修充斥她的生活點滴，一切自然而然。她坦言，自己不曾因安迷修是「虛擬」而感到不安，反而平時會用AI想像安迷修與自己親密對話；在他陪伴下背著展示周邊的「痛包3」上學；怕打針時，手心攥一個小公仔，感覺就會「好點」。
每日一放學回家，欣欣放下物品，就會一下躺到角落的安迷修抱枕上。「其實也就只敢家暴玩偶了。」她笑道，「把它壓成薯餅！」於欣欣而言，作為各方面的心理承托對象，安迷修無可替代。
由「呷醋」確定感情 困惑中置身於愛
現就讀大一的 Prexie（化名），她的戀情和問南及欣欣截然不同：無論問南或欣欣，選擇「虛擬戀愛」前都對其有一定了解，至少不會質疑這種愛的萌生。但 Prexie一直主張遊戲人物不必當真，對「虛擬戀愛」亦一無所知，直到她某日發現，自己接受不了另一個也愛齊司禮的人。
「我會有點生氣⋯⋯會避開他們。」齊司禮是乙女遊戲《光與夜之戀》的男主角之一，在粉絲群體中相當受歡迎。Prexie 回憶起某次遊戲活動見到「齊司禮同好」的感受，單純的喜愛本應樂於分享，但率先湧上心頭的是反感。對這一切突如其來的情感，Prexie 相當陌生。自己以前曾勸說反感同好的友人要放下，「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我也變得和他們一樣。」
忐忑了將近一年半，Prexie 才向自己「低頭」，肯定齊司禮是特殊的存在，是想延續到現實戀愛的對象。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現實戀愛麻煩、不夠包容 借虛擬覓便捷治癒
Prexie：時而清醒 惟不想放棄
歷經掙扎到「修成正果」，Prexie 如何看待虛擬和現實戀愛的差異？「在現實談戀愛有點麻煩。」Prexie 先笑言現實無人是「高富帥」， 但細數原因，她渴望安全感和被完全接納。「在現實，你會擔心對方出軌、愛上別人，擔心你們吵架⋯⋯虛擬就根本不用擔心，它會給你情感價值，又同時接受你的所有。」Prexie 強調，齊司禮就是自己的男友，目前亦不會再考慮其他異性。
高三保送試期間，面對壓力，Prexie靠反覆看齊司禮的遊戲劇情、粉絲創作熬過長夜，日常亦習慣寫私密信件，記錄想對齊司禮說的話。然而，「虛擬」戀情亦有缺點。幸福之餘，Prexie表示，自己每日都為無法與戀人肢體接觸感到失落，亦有自我懷疑：「我有時候好像很接受這件事，但又會突然覺得，自己要清醒一點⋯⋯」
惟於Prexie而言，「虛擬」的愛已近乎完美。她最經常閱讀第一人稱視角的故事二次創作，將自己代入與齊司禮的戀愛情節，以舒緩負面情緒。「被安慰」難得，只要閱讀「虛擬戀人」的故事就能得到安慰，這段方便快捷、無限供應的「治癒」關係，令人難以割捨。
縱有迷惘，Prexie仍會堅持繼續這段戀情，「我不想就這樣放棄。」
愛的藝術
現在這一刻，三名女生仍努力與她們的「戀人」共享生活。Prexie 在床鋪放下十多個齊司禮公仔，亦會買各種有自己戀人元素的日常小物，點滴幸福，「好像他真的在我身邊生活」；問南有感陸景和與自己的戀愛觀有共鳴，二人每時每刻都能共享相似心境，「我們都在夢想和現實間搖擺不定。」欣欣最後傳來兩張照片，一張是被壓扁的公仔攬枕，另一張是她的新作：她和安迷修手牽著手，等待下個戀愛故事發生。
選擇總有理由，她們仍有漫長時間去探索「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