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往屆行政長官選舉模式，廣大市民繼續無權投票選特首，而遴選過程再次淪為獨腳戲。不過，今次領銜人選換上終審法院前院長岑浩輝。在區域融合、國家安全、疫後經濟復甦不均勻等前題下，究竟這位資深法官能為澳門帶來甚麼變化？對「一國兩制」的實踐又帶來哪些演變？
在愛國愛澳主調下 誰人做特首也一樣
區錦新、蔡梓瑜：特首要懂廣納民意接受批評
俗語有云，隔行如隔山，形容轉換行業所面對的重重困境。年屆62歲的岑浩輝亦面臨此一境況，從深耕多年的司法系統，即將轉換跑道成為澳門行政長官。對於他是否有能力統領三萬多名公務員、管理這座70萬人口的城市，坊間意見不一，但前直選議員區錦新及時事評論員蔡梓瑜不約而同地指出，成敗關鍵之一取決於他能否廣納民意，虛心受教。
最近幾周，澳門政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任特首賀一誠先因健康問題不競逐連任，再到岑浩輝成為特首選舉的唯一候選人。區錦新對此局勢不禁感到「詫異」，形容為「天威難測」，因為歷任澳門特首都能做滿兩屆十年的任期。然而，他強調無論誰被「欽點」為行政長官，必定是中央信任的人選。「以澳門的愛國愛澳傳統，其實放誰上去都是很乖、很聽話。」
特首參選人岑浩輝。圖片來源：岑浩輝競選辦
法律為政治服務
依循中央指示行事
提及岑浩輝的背景，區錦新指出，與行政法務司司長張永春和保安司司長黃少澤一樣，這批官員在回歸前受到中央悉心栽培，從內地移居澳門到本地行政及司法體系工作，亦即廣為人稱的「南下幹部」或「十三太保」。「（他們）接受內地的法律訓練，內地的意識形態是，司法不是一個獨立的系統，而是一個在黨領導下的分工合作，法律是要為政治服務。」
他進一步指出，從過去終審法院的判決來看，對於像「六四」燭光晚會的合法性以及非建制派立法會候選人資格等政治敏感問題，前院長岑浩輝的決定都堅守中央的主張。「很明顯這些（案件）是政治任務，導致他跟平時的表現不一致。一般來說，如果沒有涉及政治的情況下，他算是很公正的。」
區錦新強調，中共奉行行政、立法及司法三權合作，而非三權分立，許多內地的司法官員都出身於行政背景。「這次（特首安排）可能外地人會覺得詫異，但在中國人的邏輯思維，是沒有甚麼特別。」
前直選議員區錦新強調，中共奉行行政、立法及司法三權合作，而非三權分立，許多內地的司法官員都出身於行政背景。
司法官背景雙面刃
社會事務零經驗？獨立專業的形象？
岑浩輝成為澳門下任特首，外界關注焦點之一是他長期從事司法工作，缺乏行政管理經驗，甚至有可能與社會脫節。區錦新指出，身為法官，他在一定程度上對社會事務關注較少。「現在突然要面對整個政府、如此多的公共政策和問題時，（他）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即時進入角色呢？我覺得有點困難。」
然而，資深司法官的背景或許是一把雙面刃。蔡梓瑜指出，特區首長未必需要事事精通，而且澳門的法律草擬和諮詢工作通常由特區政府主導，岑浩輝擁有深厚的法律知識，能夠在此過程中發揮作用。「作為一個專業法律工作者，在（制定法律方面）應該有他獨特的優勢，（應）看到怎樣修訂才會更加滿足現實的需要同符合法律精神。」
他續稱，岑浩輝在司法界工作多年，相信已建立獨立公正的形象。歷屆特首均有商界背景，商界往往將事情簡化，聚焦於利益和關係，這往往限制了政策制定。相反，岑浩輝與各界別並無千絲萬縷的關係，這讓市民較願意相信他會基於法律專業，繼續獨立思考，按照理據作出判斷，而不是依賴人情關係。
振興經濟與改善民生乃非首要任務
區錦新：論愛國愛黨 岑浩輝一定稱職
在後疫情時代，本地經濟面臨不少困境，如經濟多元化乏力、復甦不均勻、澳門市民北上消費、旅客消費降級等，岑浩輝能否帶領澳門闖出一片新天地？區錦新對此表示存疑，但他認為這或許不重要。事實上，岑浩輝在八月底的參選記者會上，多次提到澳門應融入並服務國家發展大局，強調區域融合發展是大趨勢。
長期從事領導學教育的蔡梓瑜指出，現代的領導學理論愈發強調「僕人式」與「共鳴式」領導，政府政策需要能夠「與民共鳴」，並展現「公僕」精神。
「（中央）對澳門行政長官的要求可能與以往不同。以往可能需要一位行政長官來（盤活）澳門經濟、改善民生⋯⋯但現在不是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愛國愛黨，儘快將澳門融入國家發展大局和維護國家安全。從這些角度看，岑浩輝一定是稱職。 」區錦新續稱，雖然新任特首未必會在經濟層面提出新的解決方案，但預計現金分享等福利措施或將延續，「對一般市民而言，（岑浩輝當選）的直接影響未必很大。」
關於岑浩輝擔任下任特首，外界的另一個關注點是本地公務員系統如何配合這位新鮮人。區錦新以現任特首賀一誠為例，指出他在任內提出要發展總部經濟，建設甲級商業辦公室區，以吸引內地及海外大型企業落戶澳門。不過，這項規劃一直只聞樓梯響。「我跟賀一誠在立法會共事多年，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很想有所作為的人⋯⋯結果這五年，甚麼也做不到，當然有三年疫情的影響，（但）這也顯示出官僚體系對行政長官的抑制。」
轉變跑道需虛心接受批評
蔡梓瑜：岑浩輝應與民共鳴
區錦新認為，在新的職位上，岑浩輝需要調整心態。「雖然他是中央欽點，儘管他的選舉與澳門幾十萬人沒有（直接）關係，但畢竟他是澳門的行政長官，是幾十萬人的行政長官。所以若他出現甚麼問題並被公眾批評，這是理所當然的。唯有虛心接受批評，（他）才能夠有所改進。我希望他的量度大一點。 」
長期從事教育領導學的蔡梓瑜也持類似觀點，指出現代的領導學理論愈發強調「僕人式」與「共鳴式」領導，政府政策需要能夠「與民共鳴」，並展現「公僕」精神。岑浩輝及其治團隊更需走出冷氣房，避免政策閉門造車。「願意打開雙耳、雙眼去聆聽，去接納、去聽不同的意見，甚至令不同的意見、言論在澳門更加自由地流通。」
岑浩輝具備條件勝任特首
資深律師高禮華：表現或優於崔世安及賀一誠
儘管資深律師高禮華（Sérgio de Almeida Correia）過去曾對岑浩輝的一些判決表達反對意見，但他對這位終審法院前院長出任下屆澳門特首寄予厚望，認為岑浩輝將在提升政府施政透明度和打擊貪腐方面大有作為，甚至有信心其表現能超越往屆特首。
對於岑浩輝多年來在司法系統的工作表現，高禮華給予高度評價。 「我對他的印象非常好，因為他是一位非常關心澳門、關心法律制度和法院問題的人。」他指出，兩人緣於不同的法律體系背景，岑浩輝畢業於北京大學法律系，並曾在內地擔任執業律師，而他則受訓於葡萄牙的大陸法系，因而對同一法律問題自然會有不同的觀點和解讀。
對於岑浩輝多年來在司法系統的工作表現，資深律師高禮華給予高度評價。
高禮華：岑浩輝厭惡利益輸送
岑浩輝在任期間，終審法院曾處理禁止舉辦「六四」燭光集會以及取消非建制派立法會參選人資格的上訴案，並均判處上訴失敗。對於這兩宗案件的最終判決，高禮華皆有不同的看法。「我能理解（岑的立場），但理解並不代表我需要贊同⋯⋯我對法律有我的理解，他也有他的，我們能做的就是互相尊重。」
接受訪問時，高禮華便強調，過去已就相關案件的判決發表了詳細見解，因此現在他聚焦於未來：岑浩輝擔任澳門特首。「關於未來，我對他的（表現）充滿信心，我認為他的任期或會優於之前的三屆行政長官任期，我指的是崔世安及賀一誠。」
這份信心緣於多個因素，高禮華指出，與歷任特首相比，岑浩輝不是商人出身，也不是來自本地顯赫的大家族，加上他深厚的法律知識和對社會造福的熱忱。「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都不喜歡貪腐、不喜歡利益輸送。對我來說，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對他在這方面（的工作）抱有很大的期望。」
改革公共批給制度
增政策透明度
為了打擊貪腐，高禮華便展望岑浩輝從公共批給著手，如結束不同領域的專營權和寡頭壟斷，「在各個領域促進競爭，對澳門的進步和發展至關重要。」同樣重要的是提高公共批給程序的透明度，他以澳門賽馬會的專營批給為例，雖然賽馬會已在今年四月結束營運，但他對賽馬會此前一直拖欠政府稅款的情況感到震驚，而外界一直無法得知政府與賽馬會專營合同的具體細節。
他亦提到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街道名牌工程偷工減料案，該事件也凸顯了公共工程和服務批給制度的不足，應當減少直接批給的情況。「作為下一任行政長官，岑浩輝應當增加這一切的透明度⋯⋯使（澳門的）公開招標更具公信力，中標者應當履行承諾。」
從高禮華的角度來看，長期擔任法官使岑浩輝具備了特首應有的一大特質——敢於做出決定和承擔責任。「澳門有一個大問題是沒有人做出決定，當有人做出決定時，卻沒有人負責。岑浩輝作為法官，當案件交到法院時，他必定會做出裁決。」
高禮華：帶領澳門從無為到有為
雖然岑浩輝缺乏行政經驗，但高禮華對其領導能力持樂觀態度，認為其管治團隊能彌補其不足之處。他強調在組建管治班底時，岑浩輝應廣納賢才，而非只重視唯唯諾諾或裙帶關係的人選，以確保團隊能提供獨到見解。
鑑於岑浩輝的內地背景和政治案件判決，有人質疑在其領導下，澳門或失去其特殊的優勢，淪為內地普通省市。對此，高禮華回應道：「我知道他有必須執行的任務，亦知道北京期待他做甚麼，我沒有任何遐想。」
「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澳門運轉起來⋯⋯因為澳門在過去有一段時間無所作為，浪費了太多時間。岑浩輝需要加快（推進）澳門目前所需的一些改革。」
「一國兩制」實踐踏入下半場
余永逸：澳門還剩多少自治空間？
今年年底，澳門將慶祝主權移交廿五周年。「一國兩制」，澳人治澳，五十年不變，這承諾亦走到一半。在這個時間點上，由首位非本地出世的特首接任，澳門大學政府與行政學系前副教授余永逸認為，這或標誌著「一國兩制」實踐進入新階段，澳門自治空間將逐步收窄，漸漸趨同內地省市的管治模式。
同為中共管治下的特區，香港回歸廿七年來，未有一位特首能完成兩屆十年任期。相反，澳門以往沒有受到這「十年魔咒」影響。余永逸指出，從中央角度看，這反映了澳門在實踐「一國兩制」方面的成功，但現任特首賀一誠因健康原因放棄連任，這在一定程度上被視為澳門在實踐「一國兩制」下的「污點」。「在過去幾年，港澳地區都發生了重大變化，似乎過去的一些慣例不再適用於當前的港澳地區。」
澳門大學政府與行政學系前副教授余永逸認為，本澳的自治空間將逐步收窄。資料相片
平衡派系鬥爭
岑浩輝或進一步整治博彩業
撇除賀一誠，坊間一直盛傳的特首跑馬仔人選為行政法務司司長張永春及保安司司長黃少澤，岑浩輝在近月才異軍突起並成功跑出。余永逸表示，中央此次選擇或反映愛國愛澳陣營內存在兩股力量，即以黃少澤為首的保安派系及以張永春為代表的行政派系。「我估計兩邊都有不同的意見，所以這次找岑浩輝出來，可能是一個中間落墨⋯⋯找一個比較中性的終審法院院長去做（特首）可能是比較合適，平衡在建制陣營內這些不同力量的鬥爭或競爭。」
岑浩輝在最近的參選新聞發布會上提到了博彩業一業獨大，有段時間「失序發展、野蠻擴張」。余永逸指出，這反映中央對博彩業的態度。雖然澳門近年已修改多項與博彩業相關的法律法規，博彩中介行業更是風聲鶴唳，兩大貴賓廳巨頭周焯華及陳榮煉先後涉不法經營博彩及洗黑錢等罪名入獄，但他認為，未來政府可能會以更嚴厲的手段去壓抑博彩業發展，例如控制南下賭場的人流或資金流，以使澳門的賭收達到更符合中央期望的水平。
緊隨中央步伐 自治空間漸減
提及岑浩輝的背景，余永逸表示，他既打破了本地家族襲斷特首的傳統，也開創了由非本地出生者擔任特區首長的先河。「其實內地不同省（份）的省長及領導，都非由本地人出任。現在（在澳門）先做了一個小小的變動，將來可能有更多的官員或領導都是由非本地出生的澳門居民去（出任）。」該政治學者補充指，即「一國兩制」前二十五年由本地出生的澳門人擔任領導，後二十五年或由像岑浩輝的南下幹部來主導。
他續稱，在港澳兩個特區的政策制定和發展中，中央的參與程度越來越高，尤其在疫情期間，澳門防疫政策緊隨內地步伐，加上粵港澳大灣區的發展，融合勢不可避，但代價是自治空間受限。「不是完全是上面（中央）迫你，而是他們（澳門政府）本身都開始跟隨內地的手法⋯⋯自治的空間必然越來越窄。」
有鑑於此，該學者認為即使岑浩輝缺乏行政經驗，對澳門未來的影響也不會太大，因為在當前情況下，特首的角色已不再是完全主導政府，「不需要進行大量政策分析和研究，很多事情往往只需跟隨內地的做法，（然後）將這些做法本地化。」
澳門走向內地地方管治模式
特區名存實亡？
余永逸表示，內地地方政府多著重於市政管理，在政策制定上缺乏自主權，而澳門似乎也朝這個方向前進。「基本上任何變革都是由中央發辦或（按照）國家發展方向，而特區政府只需順應中央的指示。（所以）基本上誰做特首，都不需要（推動）巨大變革，也無需有很大的政治能量。」
針對岑浩輝的年齡以及中共官員的「七上八下」規定（即官員通常在68歲或以上必須退休），外界已經開始猜測五年後他是否能夠連任，或者中央是否會在未來五年培養其他人選。對此，余永逸指出難以預測岑是否會完成十年任期，但肯定的是中央認為他是合適的人選來引領澳門邁入下一階段。「在這個新階段，內地對澳門發展的影響日益加強，而特區政府的自治空間則在收窄⋯⋯最後可能是特區政府只是中央政策的執行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