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樹的地方,就有昆蟲──與生態繪本大師邱承宗的訪談

047 採購黑洞 紙本月刊

文:大蔥(採訪:川井深一、大蔥)

網址:https://aamacau.com/?p=38416

時間:2017年03月22日 10:10

在生態繪本的創作者中,邱承宗是個響噹噹的名字,他也是台灣首位入選「義大利波隆那國際插畫展知識類插畫」的作者,目前已經出版的作品有《獨角仙》、《昆蟲家族》、《我們的森林》、《我們去釣魚》、《你睡著了嗎?》、《池上池下》以及最新的作品《地面地下》等等。今年科學館「生生.不息-親子生態輕旅行」找來了邱承宗讀繪本,並於翌日在科學館舉辦了「藝術與科學的纏繞──科普繪本創作的過程」的講座。藉此機會,我們與邱老師一起聊了生態繪本的創作,以及老師個人的軼事。

《池上池下》內頁插圖。

《池上池下》內頁插圖。©邱承宗

成長的經驗

邱承宗老師的成長經歷很特別,他從沒有乖乖待在學校讀到大學,而是跟隨者自己內心的需求或讀書或工作或自學。

在母親的安排下,高中曾念過電子科。不過一直以來因為對美術有興趣,便念了美術學校。但是不滿學校念到快畢業也還是在講19世紀的印象派,「現在都20世紀了,我為什麼還要在學校念19世紀的美術?」於是就把學校fire,出來社會,進到一所廣告公司。

在廣告公司裡,邱承宗從零開始,利用工作打下了設計的技能基礎,業餘還向老闆賒帳買書自學,每個月從微薄的薪水裡拿一點來還。待兩年之後離開那家廣告公司進了雜誌社的時候,邱已是一名獨立設計師。為了了解關於印刷的知識,邱承宗晚上下班後又去印刷廠打工,成為一名不領薪水的員工,從最基本的製版、修版,一直到印刷,這個過程,學了一年。接下來,邱就自學攝影,那時候商業攝影在台灣還沒有開始發展,他只能自學,這方面的書很貴,只能又賒帳分期付款來買書,直到現在這些書都還在。「我家滿滿都是書,整面牆都是。我還有三十幾年前的書,也常常翻來看。」

後來邱去了日本念攝影,因只有攝影還是業餘。回臺之後,邱承宗做了幾年關於兒童文學領域的工作之後,他成立了自己的紅蕃茄文化事業有限公司,自己做出版,但並不順利。最終發現昆蟲類書籍沒有人畫,開始自己畫之後,從此欲罷不能。

科學館「科學與藝術的纏繞」講座。

科學館「科學與藝術的纏繞」講座。©澳門科學館

獨特的日常創作生活

每年四到十月,邱承宗會把時間花在戶外,跋山涉水去山上、溪邊找蜻蜓。十月開始到隔年三月就會在家畫畫,一天畫十二小時,太太說「吃飯了」才出來。人家的冷凍庫冰雞的、魚的屍體,他們家的冷凍庫冰昆蟲的屍體。為了創作,邱承宗在家裡養昆蟲,主要是蜻蜓,他已經養了三十七種蜻蜓,也養過為數不少的鍬形蟲,逐漸生活就離不開了昆蟲。這也是他繪本裡的昆蟲都如此栩栩如生的原因吧。但每個禮拜六日,邱承宗也會停止創作用來閱讀,一天可以讀上十本。

因為獨特的創作生活,邱承宗與太太之間花了不少時間形成了獨特的默契。例如一起上山,太太跟不到,就自己在山下拍植物。如果邱在家裡閉門創作的時候,太太要找他必會先敲門,以免突然的出現嚇到丈夫。不過也有一些太太無法忍受的事。例如一次邱承宗想要養糞金龜,就趁太太去娘家的時候把糞金龜的食物────「牛糞」放在冰箱保鮮,太太回來看到就把這些昆蟲的食物丟了出去,結果糞金龜就沒有養成。

《地面地下》的局部作畫。

《地面地下》的局部作畫。©邱承宗

科普繪本到底是怎麼畫出來的

常會有人請教邱承宗該畫什麼,不畫台灣可以嗎?「我就覺得怎麼不行,你熟悉什麼就畫什麼。國外、大陸都可以。」「如果我去土耳其之後才畫《你睡著了嗎?》,那個畫面就會不一樣。」所以,個人的創作會根據個人的經歷而不停的改變。

邱承宗從不刻意去尋找創作的題材,「比如《池上池下》,我曾經天天去看一個水池,經過了兩年,後來就發現為什麼到處是垃圾袋和煙屁股。這個水池會不會消失?會不會隨著我老去而消失?於是就想要畫一本關於它的書。」創作就是把自己的經驗放進去。

「那個水池是一個舞台,那些生物並不一定是全部都在那個水池生活的,我會把其他地方的生物搬過來,比如紅娘華,但是有一個原則,就是那些生物所生活的緯度和海拔要一樣。既然是舞台,就會有男主角、女主角、配角,燈光等等。配角也有自己的故事,你一開始看到青蛙的卵,它在後面就會長出腳來,慢慢變成青蛙。」而另一位配角小白鷺出現之後,邱承宗就用了一個仰視的鏡頭來讓小白鷺離場,這個仰視的鏡頭曾受到過同行的批評,因為台灣的創作界還不習慣仰視。「而我畫仰視,其實是用水蠆的角度,對於水蠆來說,小白鷺就是一個巨大的存在。」邱承宗介紹這本繪本的創作,曾花了兩三個星期來思考如何讓讀者進入到故事中,突然有一天在水池邊看到一隻白鷺鷥飛到水裡,就來了靈感。「為了畫這個仰視的鏡頭,我躺在浴缸裡觀察了兩天。」邱笑著說。

「科學繪本並不一定是硬邦邦的。」

利用顯微鏡觀察蜻蜓卵粒。

利用顯微鏡觀察蜻蜓卵粒。©邱承宗

為了畫《地面地下》,邱承宗則花了一年在台北挖土。這本書裡,邱承宗安排最大的動物是老鼠,最小的真菌則因為太小不能畫出來。為了學名的問題,也和編輯有不同意見,邱承宗認為書中不一定要把生物的學名寫出來,那樣會增加與讀者的距離。比如書中出現的蚯蚓有很多種,學名是「XXX遠蚓」,大家就會看不懂,所以最後書裡還是寫「蚯蚓」。

有生態教育者提問邱承宗,畫繪本之前有想過為什麼樣的讀者而畫。邱承宗坦言「沒有」,雖然書後有適合閱讀的年齡層,不過創作的時候不會管讀者。曾經在香港書展,有個小孩很痴迷的看《我們的森林》,可是媽媽過來說「連個字都沒有」,就否定了孩子的喜愛。「給什麼樣的讀者畫,還是要媽媽看得懂。」然後爽朗一笑。

關於創作題材,「有些人做創作,會先做生,再做死,我就恰恰相反。」邱承宗的繪本創作從不迴避「死亡」這個話題,在他的觀念裡,死亡就是新生的開始。不管畫還是文字,邱承宗都有著十分執著的堅持,文字可以用100個字,就絕不用150字,所以邱承宗的生態繪本通常配有詩一樣的語言。「文字所寫的,畫面沒有;畫裡畫的,文字絕不重複。」這就是邱承宗獨特的創作觀點。

「科學繪本不一定是硬邦邦的。」邱承宗說,他可以有文學的語言,可以包含人生的哲學,也可以把大地變成舞台,生物們演一齣真實的戲。

《地面地下》內頁插圖。

《地面地下》內頁插圖。©邱承宗

《我們的森林》內頁插圖。

《我們的森林》內頁插圖。©邱承宗

帶孩子去露營吧!

現在的光害、霧霾讓人離星空越來越遠。在澳門的時候,邱承宗也發現了澳門空氣污染的嚴重。「從酒店走到科學館,眼睛就不舒服得很。」這種情況之下,帶小孩接觸自然就更加重要,比如《地面地下》描述的那些地底下的生物,如果不留意的話,就會有一天消失了。

小編提到在澳門,生態繪本還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邱承宗說台灣也是。中國人關於「人定勝天」的概念十分糟糕,人類霸主的想法阻礙了人去了解其他的生命,昆蟲也「不過是蟲子嘛!」哪怕佛教裡也沒有把植物看成生命。目前來講,「我創作生態繪本,然後出去講,故事媽媽們再把它講給孩子聽」,這便是邱承宗在努力的方式。邱承宗也提到,目前華人的創作者,畫生態繪本的還太少。生態繪本與圖鑑不同,圖鑑只需要畫出知識類的東西,而生態繪本需要畫出一個棲地上生物之間的關係,安排生物的出場方式,十分需要創作者的獨立思考。

關於家庭教育,邱承宗說,現時有些父母不負責任,下班時候就把孩子放在家裡,給他玩遊戲,很多事情都沒有做。沒有帶孩子去露營、看星星、看昆蟲,其實十二月的時候,可以帶孩子去翻石頭、枯木、枯葉,就會看到很多昆蟲的幼蟲,「樹在,昆蟲就在」。那我就來做一本我們去探險的書,裡面講的是露營、看星星、講夜間的生物。

中學的時候,邱承宗住在南屯朋友家兩年。他與朋友兩個人常躺在屋頂看星星,那時沒有光害。還有農耕,插秧啊、收割啊,邱承宗十分看重這段人生的經驗,也許日後發現可以將畫生態繪本作為畢生事業跟這一段經歷十分有關。這也是邱承宗不停在強調父母帶孩子去露營,去接觸自然的一個原因吧!

持續的創作和教育

邱承宗除了創作繪本、翻譯日文書之外,也做教學的工作。只有持續的教學,才能將想法傳遞下去。他目前在創作一本有關露營看夜間生物的繪本;還有六本關於蜻蜓的故事書在等待被畫出來;也有在做稻田的田野調查,想畫一本關於水田生態系的繪本。

「每一本兩三年,夠畫到一百歲了。」說完,他爽朗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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